在乃羽光魔法的治疗下,风铃的翅膀已恢复活力。它先是试探性地轻轻扇动了两下,翼尖划破空气,发出风铃般清脆的微响。随后,它亲昵地用它那冰凉如玉的小身体蹭着乃羽的发丝,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欢快的鸣叫,那声音如山间清泉滴落岩石,又似微风轻拂檐角的风铃,叮咚不绝,仿佛在用尽全力倾诉重获新生的喜悦与感激。
乃羽被它蹭得发痒,忍不住轻笑出声,伸出食指温柔地抚过它的小脑袋:“好啦好啦,知道你很开心。不过别再叫啦,再叫我的头发都要被你的小嗓门震麻啦。”
可风铃恍若未闻,依旧在她发间欢快地跳跃,清脆的鸣叫声连绵不绝。
……这鸟儿是在她头上筑巢了么?夜歌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内心掠过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
自上次遭遇战后,整片雾隐森林仿佛陷入了沉睡,展现出它最宁静迷人的一面。阳光如缕,温柔地从高处的叶隙间洒落,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明亮而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殖质与野花交融的清新气息,馥郁得几乎醉人。每一片舒展的树叶都绿意盎然,边缘闪烁着金绿色的微光。
蜿蜒的溪流潺潺流淌,水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悦耳,冲刷着光滑的卵石,折射出碎金般的阳光。微风拂过,只留下树叶的沙沙低语,仿佛整座森林正温柔地呼吸。
当队伍穿过最后一道交织着光影与尘埃的藤蔓帷幕时,长期被压抑的视野骤然开阔。出乎所有人意料,原本预计至少还需两日艰难跋涉的路程,竟提前抵达了终点。走在最前方的塞勒住战马,将那枚氤氲微光的导航符文石利落收回怀中。他转过身,深色斗篷的下摆随之扬起,还沾着林间的露水与碎叶,但他挺拔的身姿与沉稳的神情,已仿佛彻底摆脱了森林的束缚。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
“我们到了。”他目光扫过略显惊愕的众人,最终落向那座庞然巨物,语气平稳地陈述,“比预计早了两天。”
洛森堡——帝国西南边境线上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堡垒,洛森家族世代经营的家堡——正如其名,沉默地矗立在眼前。它由巨大的黑色岩石垒砌而成,形同一只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鸟笼。渡鸦在城堡外围盘旋,高耸的塔楼如同笼柱直插灰蒙蒙的天空,墙面上狭小的窗口像是密布的栅栏,无声地禁锢着其内的一切光线与声响。这里,更是帝国境内规模最大的监狱,仅仅凝视,便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渗出的森然寒气与沉重叹息。
在经过守卫简短盘查后,沉重的闸门在绞链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提升。车队如同汇入巢穴的工蚁,依次驶入城堡巨大的阴影之下。
城堡内部的光线陡然晦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混合着石屑、潮气与隐约铁锈的气味。空间顿时变得忙碌而有序:商队的货车在指定区域停稳,伙计们开始熟练地卸货。一名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与胸前别着蓝萤石徽章的商人指挥着手下,将一箱箱沉重的铁具——粗重的铁链、厚实的手铐脚镣及其他显然专用于监狱的金属器材——搬运下来,运向城堡深处守备更为森严的区域。
就在这片嘈杂的忙碌中,那位蓝萤石商人的动作有了一个细微的停顿。他状似无意地背过身,用身体挡住他人视线,手法极快地从货车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中摸出一只沉甸甸的小布袋,趁四周无人注意,迅捷地将其塞进自己宽大的衣袍内袋。
与车队一同进入城堡阴影的,还有一队被冰冷镣铐串起的囚犯。铁链拖曳在粗粝的石板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沉重地混杂在车轮滚动声中。
“走快点!磨蹭什么!”一名面容粗鲁的狱卒不耐烦地吼道,抬脚狠狠踹向队伍中间的一个矮人囚犯,“真他妈晦气!都说矮人是天生的贱种,连腿都他妈的短一截!整个队伍的速度都被你这双小短腿拖累了!”
那名叫“盖”的矮人猝不及防,沉重的脚力让他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踉跄着猛地向前扑倒,整张脸重重砸进城堡门前积淤的泥潭里。肮脏的泥水瞬间淹没了他粗犷的面庞。
在这个庞大的帝国中,矮人族群被视为最低等的存在,生而背负着原罪。“矮人”一词若用于他族,便是最恶毒的侮辱。
盖艰难地抬起头,啐出满口的泥浆,苦涩的土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与内心深处翻涌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他不过是在那座终日轰鸣、满是矮人工匠与炉火的悬炉城里,参加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聚会。人群为何突然惊慌四散,他已记不清,只记得自己被人群绊倒,再抬头时,闪烁着寒光的圣教骑士盔甲已围住了他。
“邪教罪”——这就是他们强加给他的罪名。
他趴在地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粘稠的泥泞,那熟悉的泥土气息猛地攫住了他——与那天在悬炉城被绊倒时,呛入喉中的尘土味道,何其相似。
恍惚间,一阵压抑而炽热的低语仿佛穿透了时间,再次在他耳边响起——那是聚会中,那个站在高处、身影模糊的组织者所宣扬的:
“他们书写并强加给我们的故事,终将结束!矮人的命运,应由我们自己执笔书写!”
“您…您没事吧?”
一个清泉般悦耳的声音在盖头顶响起。紧接着,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搀住了他粗壮的胳膊,将他从泥泞中扶了起来。
盖愕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粉发少女的容颜,精致得如同月光下的瓷器。——这是毋庸置疑的贵族。
只是一眼,深植于骨髓中的本能便让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开,迅速低下头,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胸膛,刚刚站稳的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
他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污泥的靴尖,不敢再抬头。
刻进骨子里的训诫在他脑中轰鸣:矮人不可与他人齐视。这不仅是因为我们身材矮小,更是因为我们生来就低人一等。直视大人物的眼睛,是一种狂妄的挑衅,会招致想象不到的灾祸。安分守己,低头做事,才是矮人的本分。
“快走!磨蹭什么!”狱卒恶狠狠地拽动锁链,铁环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将盖拖得一个趔趄。
“乃羽大人。”一位身着诺森家族纹章铠甲的守卫上前一步,姿态恭敬却不容置疑地隔开了她与囚犯,“雷吉斯大人正在后庭等候,请您即刻前往。”
樱风乃羽最后看了一眼那被拖拽着远去的矮人背影,这才转身跟随守卫。当她步入城堡主堡的内部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瞬间攫住了她。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狭窄甬道或分散的塔楼,而是一个巨大无匹、直抵穹顶的环形巨井。囚牢如同蜂巢,沿着宏伟的内壁一圈圈、一层层向上堆叠,直至没入高处昏暗的阴影。每一层都被狭窄的环形步道和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所环绕,无数冰冷的铁门相对而开,沉默地彼此对峙,形成一种无限重复、令人眩晕的垂直迷宫。这里不像监狱,更像是一座巨大、冷酷、专门用来囚禁的机械装置。
风铃不安地在她头顶盘旋,发出细微的鸣叫。在这庞大的立体囚笼中央,它显得如此渺小,宛如一只被无意间关进巨型鸟笼的云雀,徒劳地寻找着出口。
塞伦·诺森走在她身侧,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巨井中产生微弱的回音,仿佛在讲述一个关于这座城堡本身的寓言:“洛森家族的祖先敬畏并驯化黑鸢。他们从野外抓获最凶猛的个体,然后……进行筛选。”
“筛选?”“是的。他们杀死所有宁死不屈、野性难驯的个体,只留下那些在囚禁中表现出顺从、甚至‘温和’的。”塞伦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项普通的农事,“再用这些‘温和’的黑鸢繁衍后代,周而复始,一代代重复这个过程——从温顺的后代中,再次剔除那些偶然重现祖辈凶性的,只保留最听话的。”
“然后呢?”乃羽感到一丝寒意,追问道。
“然后?”塞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带着淡淡的嘲讽,“然后被成功‘驯化’的黑鸢,就变得和它们的野生同胞截然不同了。它们不再凶猛,眼神空洞,羽翼无力,变得唯唯诺诺,体型也越来越小,最终……彻底失去了在风暴中翱翔的能力。再后来,整个西南方向,就再也无人见过真正的黑鸢了。”
狱卒将盖粗暴地扔进一间牢房。当铁栏哐当一声关上时,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