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在天上盘旋,锐利的鹰眼扫过下方蜿蜒如蛇的行进队伍
漫长的归途上,洛兰骑在马上,心思却飘远了。不知道我那个便宜徒弟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训练,他暗自思忖。
就在这时,与他并辔而行的女骑士莱卡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带着坦诚的探究,侧过头来看他:“洛兰,那个之前和你一起行动、身手不凡的少年……他后来突然不见了。他叫什么名字?”
洛兰瞥了她一眼,显然还对之前她胡乱使用雷电魔法的事耿耿于怀,没好气地答道:“他叫樱,我没看见具体长相但应该是一个很帅的男孩”
“之前在雾隐森林,他也帮过我们,解围之情,我们还未正式道谢。”莱卡似乎并未在意他的语气,只是认真地点点头,继续补充道,声音里带着骑士特有的郑重,“我们想好好感谢他。如果你还能遇到的话,请务必替我们转达这份感激之情。”她试图用这份正式的表达来缓和先前因误会而产生的紧张气氛。
“樱?”一旁的夜歌听到这个名字,低声重复了一遍。他从这个神秘人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会是族人吗?他暗自猜测。
风铃恰在此时扑扇着翅膀,轻盈地落在了夜歌的肩膀上,收拢羽翼,歪着小脑袋。夜歌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越过肩头的鹰,自然而然地落在身后那位一直异常沉默的少女身上。自从上次旅店那场与卢修斯的恶战之后,樱风乃羽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常常沉默地骑着马,望着远方出神,仿佛褪去了往日那份灵动的神采,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难以驱散的阴霾。
“樱风乃羽小姐,你还好吗?”夜歌压下关于“樱”的疑虑,驱马靠近些,低声关切地问道。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了几分。
乃羽像是被从思绪中惊醒,下意识地抬手将衣襟拉高了一些,整理着并不凌乱的衣物。“……我没事,谢谢。”她低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上次战斗后,她在沐浴时发现,卢修斯击中她胸口的那道魔法,竟然在左胸上方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却清晰无比的心形红色魔法印记。那印记散发着淡淡的暗魔法能量,无疑是一个追踪标记。一想到那个行为诡异的少年可能借此找到她,一阵寒意就窜上脊背。这种被窥视、被锁定的恐惧,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难以振作。
一旁的洛兰听见了乃羽的名字,凑到了乃羽旁边。
“喂,小姑娘,”他开口,声音带着旅途的懒散,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我说,你真的是那个樱林堡里传说中不爱见人的小公主?弗雷姆那老头子——就是公会那个测试官,脾气臭得像块陈年火绒——居然破天荒地夸人了。
他歪着头,试图捕捉乃羽的表情,脸上带着他那特有的、混合着天才的傲慢与纯粹好奇的笑容:“怎么样?别藏着掖着了,找个时间,好好‘深入交流’一下?。”
乃羽微微侧过脸,阳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声音轻软得像羽毛拂过:
“深入交流?”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的困惑,“就像您昨天和莱卡副官进行的那种…‘电光火石’般的‘深度交流’吗?”
她稍稍停顿,看着洛兰瞬间僵住的笑容,蓝绿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纯粹求教的光芒:“说实话,洛兰大人,我确实很好奇那种‘交流’的具体感受。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体验帝国骑士的‘雷霆式’关怀呢。您…还打算再体验一次吗?”
洛兰的笑容彻底凝固在脸上,仿佛又被那无形的电流劈中了一次。他张了张嘴,所有关于“深入交流”的挑衅和好奇,都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堵死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乃羽欣赏了一下他精彩的表情变化,才慢悠悠地补充道,语气真诚无比:“不过,我想我还是更习惯…温和一点的交流方式。比如,看看书什么的。”
她说完,轻轻一抖缰绳,座下的马儿便乖巧地加快了些许步伐,将她带向队伍的前方。留下洛兰独自落在后面,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蓝发,对着傍晚微凉的空气干瞪眼。
队伍末尾,塞伦·诺森勒马伫立,夕阳将他银灰色的铠甲淬炼成温暖的橙金色,却化不开他眼中骤然翻涌的深沉情绪。
他望着前方那抹渐行渐远的、骑着马的纤巧身影,望着她随风轻轻扬起的几缕粉白色发丝,坚毅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然而那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反而牵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深切温暖与钝重伤感的波澜。
这笑意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最沉重、最冰冷的大门,将他猛地拽回那个弥漫着绝望与血腥气的夜晚。
……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铁锈般的腥气。
冰冷的石墙不断渗着水珠,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霉烂和腐败的味道。年轻的塞伦猛地扑到冰冷的铁栏前,指甲因用力而狠狠抠进锈蚀的金属缝隙,留下淡淡的血痕。他几乎无法呼吸,目光死死锁在墙角那个被无数沉重锁链束缚着的身影上。
那是樱风鸦羽,他视若兄长的领主,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骑士。可此刻,那双曾经锐利如鹰、能洞察一切战机的眼睛,只剩下两个被肮脏渗血布条缠绕的可怖凹陷。他裸露出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寸完好,新旧伤痕交错叠加,狰狞可怖得像一张破碎的地图。他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破碎的胸膛,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心碎的痛苦颤音。
鸦羽的头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向牢门的方向,仅仅是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就耗尽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气力。
“我想……亲眼……见见她……”鸦羽喃喃道,声音沙哑破碎得几乎无法辨认,像砂纸磨过枯木。他戴着沉重镣铐的手腕动了动,艰难地抬起几寸,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仿佛想要隔空触碰什么绝不可能存在的泡影,最终却因无力而重重垂落,带动锁链发出一阵刺耳又绝望的哗啦声,在这死寂的地牢里久久回荡。
“夫人她们很安全!”塞伦急忙开口,声音因巨大的痛苦和压抑而紧绷得变了调,他试图抓住任何一点能安慰对方的东西。
可鸦羽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固执地、断断续续地描绘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榨取而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她有……和她母亲一样的……粉白色头发……蓝绿色的眼睛……更像是我……她很聪明……但性格调皮……喜欢捉弄人……内心最深处……其实藏着……无人可知的孤独……”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却仍在坚持:“千夜说……她会有很多困扰……很多问题……她会质疑……自己的存在……会遇到……很多苦难……和麻烦……”
塞伦猛地单膝跪地,右手重重扣在左胸的铠甲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撞击声。他抬起头,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却努力让声音清晰而铿锵,如同立下最神圣的誓言:“鸦羽大人!我塞伦·诺森在此!对着永恒星空起誓!只要我一息尚存,必将护佑您孩子的周全!直至生命尽头!”
然而,鸦羽仿佛没有听见这掷地有声的誓言,他只是继续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又奇异地穿透了地牢的阴霾:“风从樱花树梢掠过,花瓣便如微雨一般洒落,纷扬而下……”
那布满伤痕、看不清具体表情的脸上,似乎隐约透露出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笑意,一种超越了眼前无边苦难的、源自遥远未来的慰藉。
“樱花……开了。”
塞伦猛地从那段几乎要将心脏也冻结的回忆中抽离出来,胸腔里依旧残留着那种撕扯般的钝痛。他深吸了一口黄昏微凉的空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目光却无比坚定地再次聚焦在前方——聚焦在那个骑着马、身姿挺拔、正与同伴说着话的少女身上。
夕阳温柔地勾勒着她的轮廓,为她镀上一层鲜活的光晕。塞伦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那其中蕴含着的,是一种任何力量都无法动摇的守护之意,以及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深沉的温柔。他轻轻一抖缰绳,催动战马,稳步跟上了队伍。
一丝未能完全收敛的泪光还隐约残存在他的眼角,但他坚毅的嘴角却含着一抹真正的、温暖的微笑,他低声地、仿佛正向着远方的挚友轻声汇报着,声音里充满了感慨与一丝欣慰:
“鸦羽大人,您的孩子……长大了。她和您说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