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羽抬起头,望向夜歌,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了片刻。
“你找到关于你族人的线索了吗?”她轻声问道,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夜歌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个淡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没有。寻找他们,似乎已经变成了我生存的意义。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真的找到了,我反而会不知所措吧。”
“是因为你的伯父吗?”夜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看透一切的清明,“我早就察觉到了,他并不待见你。”
她微微垂眸,默认了这个事实。
一阵勇气忽然涌上心头,他向前半步,声音低沉而清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乃羽依旧沉默着,目光飘向远处,仿佛在权衡着某个重大的决定,又像是在凝视着只有她才能看到的未来。
见她没有回应,夜歌没有再追问,只是用一种平缓的、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的语调缓缓开口:“有时候,”他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怀念,“我会非常想念我的养母,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甚至分不清,记忆中她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因为我太过思念,而自己编织出来的梦境……”
“你的养母?”乃羽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眼中的迷茫被一丝好奇取代。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谨慎地挑选着那些尘封已久、极少与人言说的词汇。
然后,他缓缓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乃羽的耳畔,最终用一种只有她能听见的、温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梦境的声音低语:“她说……'遇见你,真好'。”
似乎粉色的发染红了她的脸颊,随后轻轻说道:“谢谢你。”她的目光微微垂下,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向往,“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拥有漫长而自由的生命,该有多好。”
夜歌凝视着她,眼神中流转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稍稍靠近,声音低沉而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喜欢它的。”
他的话语在空气中微微停顿,仿佛携着千年风霜的重量。“人类的生命,短暂得犹如晨曦中的露珠,日出之后,便悄然消逝。”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浸透着一种古老的、几乎已成习惯的悲伤,“我曾亲眼见证过母亲在时光中离去……那种刻骨铭心的空洞与痛苦,我再也、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夜歌移开视线,仿佛望向遥远记忆中某个无法触及的点,轻声道:“所以后来,我选择几乎不与人深交,不结交朋友……我原以为只要这样,就能避开所有失去的可能。”
“但是那样实际更让我的内心感到无人填满的空虚。”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解下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把名为“繁星”的短刃。刀鞘古朴,却隐隐有微光流转,仿佛内蕴星辰。
他将短刀递向乃羽,动作郑重:“这个给你吧。”
乃羽微微一怔,没有立刻去接。
夜歌的目光落在短刀上,声音低沉:“作为交换。”他指的,或许是那把藏书室的钥匙,又或许是……其他更无形的东西。
乃羽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辨的坚持与关切,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把沉甸甸的短刀。刀柄入手冰凉,却似乎又残留着他的一丝体温。
“这可是传说中勇者所使用的五件圣器之一,”夜歌的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勇者之一智慧之眼奥罗拉的武器。我是在北方那座黄金之城找到它的。”
“不会吧……”乃羽瞳孔微缩,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这难道是……赝品?”
她想起那些流传已久的传说:最初的勇者艾德瑞安在统一六国之后,曾铸剑为犁,渴望永息兵戈。他曾在东方悬炉城铸成一柄巨斧。
“但后来,为了抵御北方魔族的再度侵袭,王国不得不将那柄巨斧重熔,”夜歌接话道,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以其核心材料铸造出五把圣器,交付于后世的勇者……
“「葬花」——一柄太刀,如今封存于王城秘库;「枯荣」——长弓,已然遗失,下落成谜;「断罪」——圣剑,亦藏于王城深处;而这把短刃,正是第五件——「繁星」。”
他顿了顿,最后说道:“……据说因为材料所剩无几,自那之后,再未有新的圣器诞生。”
“这个太贵重了……那我再送你一样东西吧。”
乃羽在随身的口袋里摸索片刻,取出了一根漆黑的羽毛。羽片完整,色泽幽深,在光线下泛着隐隐的墨蓝光泽——这显然是来自风铃的羽毛。
“我发现风铃最近掉毛特别厉害,”乃羽语气轻快,带着点占了便宜后忍不住想笑的模样,“这是我在樱湖边捡到最完整的一根。礼轻情意重,你可不准嫌弃。”
夜歌看着她有些小得意的表情,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掠过。他接过那根羽毛,指尖无意般擦过她的掌心,动作轻而稳。
“三年后我要去守望者学院,”乃羽顺势问道,“学院附近的永恒之塔,你去过吗?那上面的线索……你找过没有?”
“去过了。”夜歌收起羽毛,声音平稳,“但更高层,进不去。”
乃羽忽然想起澪曾经对她许下的某个承诺——或许,那个人真的能帮上夜歌。
“我也会帮你留意的。”她认真地说道,目光坚定地望着他,“如果你拿着这根羽毛,那就代表我的承诺一直都在。”
夜歌凝视着手中那根漆黑的羽毛,指尖轻轻拂过柔软的羽片,随后抬起头,对乃羽露出一个清晰而温和的微笑:“谢谢你。”
乃羽被他这一笑晃得心头一跳,下意识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热。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还记得地下室吗?”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声音轻快却掩不住羞怯:“你……你把眼睛闭上!”
夜歌整个人怔在原地,脸颊倏地染上一片薄红。他看着乃羽闪烁的目光和泛红的脸颊,心跳没来由地加快,竟真的依言缓缓闭上了眼睛。长睫轻颤,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满心都是克制不住的期待。
他等待着——或许是一个吻,或许是一句更轻的告白。
可下一秒,他只觉得额头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一弹。
他猛地睁眼,正对上乃羽笑得弯起来的眼睛。她已经跳开半步,得意洋洋地晃着手指:
“想多啦,夜歌同学!”
夜歌僵在原地,脸颊通红,方才所有紧张的期待都碎成一地窘迫。
他愣愣地抬手摸了摸刚刚被弹过的额头,终于忍不住,自己也低头失笑。自己熟悉的乃羽又回来了。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夕阳已沉下大半,天际只余一抹绚烂的橙红。彼此都知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一只羽毛黑亮的渡鸦正从南方振翅飞来,轨迹径直划向樱林堡的上空。它飞得很快,对地面上正在进行的告别一无所知,只是一个尽职的信使。
乃羽看着夜歌的身影渐行渐远,融入城堡投下的越来越长的阴影之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惘。
然而下一瞬,一个迅捷如黑色闪电的影子骤然从附近的钟楼顶端腾空而起——是风铃!它精准地扑向空中那只渡鸦,利爪一探,便轻松地截住了这个不速之客。两只鸟儿双双落入不远处茂密的树丛间,只留下一阵急促而混乱的扑棱羽声。
几乎同一时刻,乃羽的脑海中蓦地响起澪那总是平静无波、此刻却带着明显焦急的声音:“乃羽大人,快阻止你的宠物——!那是我的信使!”
话音未落,联系便戛然而止。
乃羽心中一凛,立刻快步冲向树丛。只见风铃正用爪子按着那只受惊过度、瑟瑟发抖的渡鸦,似乎好奇地打量着它脚上的信筒。乃羽轻声斥责了风铃一句,它才不情不愿地松开爪子。渡鸦惊惶地叫了一声,立刻振翅飞走,瞬间消失在暮色里,一封信件则从它松开的爪间掉落下来。
乃羽拾起信件,小心地拆开那庄严而神秘的印记。展开信纸,一行行优雅却冰冷的字迹映入眼帘:
致樱风乃羽大人:
谨以此函告知,影魔早已潜入我等生活的核心。它们并非蛰伏于黑暗角落,而是往往身居高位,权倾一方,其形迹隐匿,其心机深沉。
为免引发民众无可挽回之恐慌与动荡,星辰议会决议:一切有关影魔存在及其渗透之情报,皆列为最高机密,不得向外界透露分毫。
以下是目前的查明的名单,还希望大人您速速解决。
……
星见澪参上。
信纸的最下方,是一串简短的名字列表。乃羽的目光扫过那些名字,当看到其中某一个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滞,冰凉的恐惧感瞬间沿着脊椎爬升,指尖变得一片冰冷。
那名单之上,赫然写着见证她从小到大的管家名字——伯纳德.洛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