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咏梦对姑姑樱风乃羽的厌恶,是从三年前搬进樱林堡那一刻生根的。彼时她才被告知,自己将作为替身,在未来代替姑姑嫁给辉光城领主的儿子。
讽刺的是,樱风乃羽与梦年纪相仿。梦有一头棕发与一双绿眸,而樱风乃羽却是那般不同——她至今仍记得初见时的画面:漫天樱花雨中,姑姑那一头粉发随风轻扬,美得近乎虚幻。可樱风乃羽的性格也如落樱般孤寂,总透着一股“不被期待、也不愿被人打扰”的疏离。
而月咏梦厌恶的,正是这份看似无动于衷的淡漠。为什么牺牲婚姻的是自己,承受一切的也是自己,而那个被替代的姑姑,却从未流露出半分在意?
细雪随风无声飘落,屋檐下悬着的冰凌折射出琉璃般的光泽。她望着窗外,心底那个隐秘的梦又一次悄然浮现——会不会真有一个人,能穿越这场冬雪,将她从既定的命运中带走?
“你们明天就要乘火车去学院了吧?”晚餐时,父亲的话将梦从思绪中拉回。“是的,”梦轻声应道,“我稍后还需去购置一支新法杖。”
“是上个月才通车的蒸汽火车吗?”年幼的弟弟插嘴问道,眼里闪着好奇的光,“真不可思议,那些铁家伙竟然不需要魔力就能奔跑!”
母亲脸上则写满了担忧:“最近三年城里并不太平,听说发生了不少案件。你们一定要万事小心。”
“没关系的,母亲。”梦垂下眼睑,用平静的语调掩饰内心的波澜,“我只去一年。归来后,便会履行与辉光城的婚约。”话音落下的一瞬,她不由自主地偷偷望向餐桌对面——她的姑姑樱风乃羽正安静地用着餐,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梦,乃羽,”父亲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最终郑重地叮嘱道,“记住,你们在学院一定要相互照应,保护好彼此。”
樱风乃羽只是默默颔首,随后便优雅地起身,行礼告退,自始至终未曾看过梦一眼。
望着那抹消失在门廊尽头的粉色身影,一股无名火再度涌上梦的心头。就连一句敷衍的承诺,她都不屑于对我说吗?
“梦,别这样。”母亲轻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似乎总能看穿女儿的心思,“别再怨她了。乃羽她……是樱风家最后的血脉了,而且,你的爷爷并不喜欢她。”
母亲的话语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悄然扎进梦的心底。不喜欢?可那又怎样?难道因为爷爷不喜欢她,我就必须成为她的影子,她存在的替代吗?
这份无处宣泄的烦闷促使梦站起身。她决定不再多想,招呼了两名贴身护卫陪同她前往街区的魔法用品商店。
“小姐,天色已晚,这时候出门恐怕不太妥当吧?”护卫夏尔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迟疑。他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您没听说那些传闻吗?城南那边……据说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夫妇,妻子半夜竟变成怪物把丈夫给……吃了,就像螳螂一样!就像这样——嗷!”他突然扮了个鬼脸,猛地凑近身旁的同伴凯尔。
凯尔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你们两个的胆子也太小了!”梦看着他们无奈的摇头,脚步不停,“那种一听就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你们居然也信?”
“小姐,你是没吃过亏。话不能这么说,”凯尔定了定神,警惕地环顾着渐深的夜色,“凡事宁可信其有,小心一点总没错。”
“放心,”梦的语气带着一丝贵族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很快就回来。”
话音未落,走在她侧前方的凯尔身影竟毫无征兆地一晃,如同被阴影吞噬般,瞬间消失在巷角的黑暗里。
“凯尔?”梦和夏尔同时顿住脚步。方才强装的镇定顷刻消散,空寂的巷道里,只剩下风声掠过墙垣的微响,方才那些关于怪物的传言变得无比真切。一股寒意攀上梦的脊背。
“凯尔!别胡闹!”夏尔提高了音量,手已按上剑柄,声音里透出紧张。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重重地拍在梦的肩上!
“哇啊!”
梦惊得轻呼出声,猛地回头,只见凯尔正咧着嘴,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得意笑容。“瞧,小姐,夜路就是这么吓人。刚才要是真的,可就麻烦啦。”
“你……简直无礼!”梦脸颊微红,又气又恼。身为贵族小姐被护卫如此捉弄,让她倍感羞愤,但内心深处,一丝真实的不安已被勾起。
正当她欲出声斥责时,夜空中骤然传来一声锐利的鹰呖,撕裂了夜的寂静。梦下意识地仰头,望见一只猛禽轮廓掠过朦胧的月轮——那是她姑姑樱风乃羽的风暴之鹰“风铃”。那啼鸣异常急促,穿透力极强,不像寻常的鸣叫,更像是一种带着焦灼的警告。
是巧合吗?梦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骄傲让她迅速压下了这瞬间的慌乱。她不愿,也认为没必要将任何事都与那位姑姑联系在一起。
“走吧。”她敛起神色,恢复了一贯的矜持与冷淡,不再多言,领着护卫走向前方那家亮着昏黄灯光的魔法用品商店,将那声不详的鹰唳抛在了身后。
店门上的铜铃因他们的进入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声。店内温暖而安静,空气中浮动着陈年木料、秘法墨水与干燥药草的混合气息。四壁的展示架上,各式法杖在柔光下流转着不同的魔力辉光。
一见梦衣领上显眼的月咏家徽记,原本在柜台后埋头记账的店主立刻放下鹅毛笔,脸上堆起殷切的笑容快步迎上。“晚上好,尊贵的小姐!您能光临小店,真是令这里蓬荜生辉。”他搓着手,目光敏锐地扫过梦和她身后的护卫,“是为不久后的学院生涯挑选称手的伙伴吗?请随我到这边来,最近刚到一批上等货色,许多有名的冒险家都赞不绝口呢。”
他一边引路,一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唉,不瞒您说,这几年各地都不太平,魔兽啊、匪徒啊比往年多不少。我这专门经营法杖武器的生意,反倒因此好了许多。就连‘银翼’冒险团的副团长,上周也刚从我这订走一支长剑。”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生意兴隆的得意,也透露出对时局隐约的不安。
来到法杖陈列区,店主正准备详细介绍,护卫夏尔上前一步,指向一支杖身流淌着水蓝色光晕、顶端镶嵌着湛蓝宝石的法杖,语气诚恳:“小姐,这支‘海澜’杖身由深海沉木所制,水系魔力温和而持久,非常适合您优雅的气质。”
“嘿,要我说,”凯尔不甘示弱地挤到另一边,拿起一支造型凌厉、杖头雷光石噼啪作响的法杖,“这支‘惊霆’才够劲!雷属性,爆发力顶尖,保证让您在学院里无人敢小觑!”
店主笑着圆场:“两位护卫先生都很有眼光。不过,月咏小姐或许可以看看这支‘流风’……”他指向一支轻盈剔透、萦绕着淡青色微光的法杖。
然而,梦的目光却越过那些华丽的推荐品,落在角落一支看似朴实无华、通体呈深褐色的法杖上。它没有炫目的光华,却隐隐散发着如同大地般厚重磅礴的魔力波动。
“那把,”梦伸出纤细的手指,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拿给我看看。”
店主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但他很快便掩饰过去,依旧保持着恭敬的态度,依言小心翼翼地将那支沉重的法杖取来,双手奉上。“小姐您……真是好眼力!”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由衷的惊叹,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这支法杖名为‘岩心’,是地地道道的土系法杖。
别看样子朴素得……甚至有些粗犷,但论及魔力的容量储备和纯粹的能量强度,它确确实实是敝店当前所有法杖中当之无愧的首位,其蕴含的土系魔力刚猛无俦,沉稳如山岳……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委婉起来,“小姐您也知道,土系魔法向来以防御和稳固著称,论起速度与变化,难免……嗯……缺乏些风系、水系的灵动与巧妙。而且这外形……恐怕与您这样高贵典雅的身份,不是那么……相衬。”他尽力斟酌着用词,试图让这位看似娇弱的贵族小姐回心转意。
梦没有理会。她接过法杖的瞬间,一股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从掌心传来。这力量厚重、坚实,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血脉相连。
是的,就要这个。她在心中默念。我不需要轻灵优雅去取悦谁,我需要的是无人能撼动的力量。这柄看似笨拙的法杖,恰恰暗合了她内心深处渴望打破命运枷锁、寻求绝对实力的强烈愿望。
“就它了。”她抬起头,绿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