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站内人声鼎沸,两条长龙般的队伍在尘土飞扬的空气里缓慢向前蠕动。爱丽丝背着她的行囊,完全沉浸在平民队伍的挣扎中。她前面是一位带着好几个孩子的母亲,正手忙脚乱;后面是不耐烦的工匠,抱怨声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她被前后的人流裹挟着,鼻腔里充斥着汗味、尘土和廉价烟草的气息,这熟悉又令人作呕的味道,几乎让她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神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拥挤中,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远处那条被绒绳隔开的、空旷的“特殊通道”。一种混合着厌恶与漠然的情绪掠过心头——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她曾经擦边接触过,却从未真正属于她的世界。她收回目光,不再浪费精力去关注那边的动静,转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稳住身形、看管好自己那点寒酸的行李上。
然而,就在爱丽丝被人群推搡着向前挪动了几步的时候,那条特殊通道里,一行人已安静迅速地完成了验票。
侍卫凯尔仅仅是向验票员戴森出示了一块闪亮的家族徽记,卫兵便立刻挺直腰板,恭敬地挥手放行,连车票的具体形制都无需查验。
樱风乃羽第一个通过闸口,她步履轻盈,粉色的长发在浑浊的空气中划过一道清冷的轨迹。月咏梦紧随其后,她双手紧握着那根与她华服有些格格不入的“岩心”法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挤得水泄不通、喧闹非凡的普通通道。
攒动的人头和扬起的尘土让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感。她轻轻吸了口气,转身快步跟上姑姑冷漠的背影,走向那节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安静而宽敞的车厢。
正当梦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车厢连接处时,平民验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戴着压得很低的帽子的男人,正略显笨拙地试图从口袋里掏出车票,他的右手动作有些僵硬,手腕处隐约可见缠绕着一圈洁白的绷带。这小小的不便让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沙哑而熟悉。
这骚动吸引了爱丽丝的注意。她抬眼望去,目光在那男人僵硬的手腕和压低的帽檐上停留了一瞬。‘受伤的手,刻意遮掩的面孔……’记者本能让她在心里快速记下一笔,但身后更用力的推挤立刻将她的这点注意力打散。‘见鬼,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贵族们的行李由仆人妥善安置,整个过程高效、安静,与几步之遥的平民队伍的混乱嘈杂,仿佛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凯尔和夏尔在一旁协助清点物品。凯尔一边将一个皮箱推上行李架,一边揉了揉自己还有些酸痛的后颈,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夏尔抱怨道:“喂,你发现没?小姐这根新法杖倒是寸步不离,就是昨晚好像完全忘了还有咱们两个大活人也被撂倒在那儿了。”
夏尔沉稳地固定好最后一个箱子,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同样低声回应:“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他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也带着一丝心有余悸。
他们的对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安静的车厢里,还是隐约传到了梦的耳中。她正抚摸着“岩心”法杖粗糙的杖身,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红晕。她确实因为获救和“樱”的出现而心绪激荡,完全将两位护卫的处境抛在了脑后。
而这一切,正深陷于嘈杂与推搡漩涡中心的爱丽丝,自然无从得知。她只是凭着本能,在混乱的人潮中艰难地守护着自己的一方立足之地,唯一的念头是:快点轮到她验票,尽快离开这令人疲惫和窒息的混乱。至于远处贵族通道的从容,以及近处那个可疑男人的细节,都暂时被生存的紧迫感压到了思绪的角落。
贵族们的特权与从容,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是另一个毫不相干宇宙里发生的事情。
列车在汽笛的长鸣与金属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动,窗外的站台开始向后移动,逐渐加速。
梦靠在柔软的车厢座椅上,窗外的景物飞逝,但她的心思却早已飘回了昨夜那个惊心动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温暖的时刻。神秘人“樱”的身影——那个她从爱丽丝口中得知的名字——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
他一定是个很帅气的男孩子……梦不由自主地想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岩心”法杖上轻轻划过。声音那么好听,动作那么利落,还会说那样的话……想起那句“月只有一个”,她的脸颊微微发热,心底泛起一丝甜意。要是还能再见到他就好了,下次,下次一定要好好谢谢他,说不定……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对面坐着的那位姑姑都被暂时屏蔽在了世界之外。
就在这时,一道迅捷的影子猛地从敞开的车窗外掠入!
“呀!”梦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定睛一看,竟是姑姑那只风暴之鹰“风铃”。它收拢翅膀,精准地落在了樱风乃羽伸出的手臂上,锐利的鹰眼扫过车厢,带着猛禽特有的桀骜。
“姑姑!”梦有些气恼地抱怨道,拍了拍胸口,“能不能管好你的鸟?这样突然冲进来,很吓人的!”
樱风乃羽抬起眼,看了梦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抱歉,惊扰到你了。”语气听不出什么歉意,但确是她罕见的直接道歉。她的注意力很快回到了风铃身上,只见鹰爪上除了固有的皮质脚环,还紧紧抓着一卷小巧的信件。更引人注目的是,风铃那有力的爪子上,还沾着几根漆黑的、与它自身羽色截然不同的渡鸦羽毛,羽毛凌乱,甚至带着些许挣扎的痕迹。很显然,这封信并非正常传递,而是从某只充当信使的渡鸦那里强行拦截下来的。
乃羽面不改色地解下那小卷信件,风铃则抖了抖羽毛,似乎对自己完成的任务颇为满意,完全无视了梦投来的埋怨目光。
纤细的手指平稳地展开信纸,目光沉静地扫过其上优雅而略显锐利的字迹:
致樱风乃羽大人:
根据您此前所述的幻象症状推断,您极有可能已觉醒独有的天赋魔法。其特质,大抵是能窥见特定对象首次接触某物时所遗留的深刻景象,触发条件不明。
另,关于您的心疾,恕我直言,根源深植,恐难根除。此间世间,唯死亡最为真实。然,本届学生之中,似有一位来自琉璃岛的少女,身负类同圣女的治愈天赋,或可一试。
期待在塔中与您再会。届时,我将告知,我们所守护的——关于世界记忆的秘密。
星见澪参上
乃羽的视线在“心疾”与“世界记忆的秘密”两处微妙地停顿了一瞬,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掩盖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波澜。
就在她的指尖离开信纸的刹那,那单薄的纸页竟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苗倏地窜起,瞬间将信件吞噬。火焰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股寒意,眨眼间便将信纸化为一小撮银灰色的灰烬,静静地躺在乃羽白皙的掌心。
她神色未变,仿佛早有预料,只是平静地摊开手掌,任由车窗缝隙中涌入的气流将那些灰烬卷起。细碎的灰末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流出窗外,消散在飞速后退的风景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姑姑的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立刻蹙起了眉头,心中那股熟悉的厌烦感再次翻涌上来。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樱风乃羽孤僻性格的又一种令人不快的表现形式。这种装模作样的姿态,与昨晚那个如同阳光般降临、言语直接而温暖的神秘人“樱”,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一个坦荡如光,一个阴郁如影。
梦下意识地握紧了膝上的“岩心”法杖,仿佛能从这沉甸甸的实物中汲取到对抗这种阴郁的力量。她迅速转开视线,重新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刻意将后背更多地对准乃羽的方向,用无声的行动表达着自己的排斥。
车厢内陷入一阵令人难堪的寂静。许久,乃羽轻轻抬眸看向梦紧绷的侧影,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收拢。她犹豫了片刻,终于用比平时稍软几分的声线开口:"梦,我给你讲关于...在无魔法世界中动力火车如何工作的原理。你想听吗?"
梦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虽然仍别着脸,但身子却不着痕迹地往乃羽的方向偏转了少许。
"蒸汽机。"乃羽的声音平稳如常,却比平时放轻了许多,"人们通过烧水生成水蒸气。由于水蒸气的分子间隙比水要大,会在密闭容器中会产生巨大压力。将这种能量导入活塞装置后..."
梦的眉头越皱越紧。分子?活塞?这些陌生的词汇在她脑海中打转,却拼凑不出任何清晰的画面。她原本期待的是童话或传说,没想到却是这般枯燥难懂的内容。方才转过来的身子又慢慢扭了回去,眼皮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
"...就像这列火车的刹车系统,也是利用压缩空气推动制动片..."乃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看着梦的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完全靠在窗玻璃上陷入沉睡,规律的呼吸声轻轻响起。
车厢重归寂静。乃羽凝视着少女熟睡的侧脸,那句未说完的"与车轮摩擦实现减速"凝固在唇边。她微微偏头,望向窗外飞逝的风景,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语:"这个故事...没意思吗?"
风铃在她肩头轻轻抖了抖羽毛,发出一声低低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