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清桐的唇角那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尚未完全消失,目光无意间扫过元宝因为紧张而下意识捂着的裤兜。那鼓囊囊的形状,与她认知中仅剩九十六元的饭卡该有的厚度截然不同。一个冰冷的念头倏地划过脑海。
她脚步未停,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却没了方才刻意营造的温和,多了一丝探究的锐利:“元宝,饭卡……你后来充了多少钱进去?”
元宝正因刚才那番“推心置腹”而心神不宁,乍一听这问题,心里咯噔一下。他记起自己因为舍不得那五块钱工本费,又担心卡丢了,确实没把剩下的九十块充进去。这在他看来是精打细算的谨慎,但在刚刚被指责过“自卑”、“不信任”的此刻,他猛地意识到这行为似乎坐实了她的指控,甚至更像是一种“欺骗”——对她那份“不需要还”的“心意”的暗中抵触。
他瞬间慌了神,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就……就充了一百啊……”声音虚得发飘,完全不敢看她的眼睛。
就是这瞬间的犹豫和心虚,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梦清桐胸腔里那桶本就摇摇晃晃的火药。所有的“冷静”、“算计”、“重塑”的计划,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暴烈的情绪炸得粉碎。
她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一百?”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划破了走廊的相对安静,先前所有伪装的平静荡然无存,眼底是骇人的风暴,“你裤兜里鼓出来的是什么?啊?!元宝,你当我是瞎子吗?!”
她一把攥住元宝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硬生生将他捂着裤兜的手掰开,另一只手粗暴地伸进他的裤兜,将那卷用橡皮筋捆得紧紧的九十块钱扯了出来,狠狠摔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那卷皱巴巴的纸币,像是一个无比讽刺的证物,赤裸裸地躺在那里。
“这就是你的一百块?!”梦清桐气得浑身发抖,脸颊涨红,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燃烧着被欺骗、被愚弄的疯狂怒火,“嘴上说着知道了、谢谢我,心里却还在算计这点破钱!防备着我!把我中午的话当放屁是不是?!”
“不是的!清桐你听我解释!”元宝吓得脸色惨白,徒劳地想要辩解,“我是怕卡丢了!我真的……”
“闭嘴!”梦清桐厉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淬毒的寒意,“骗子!懦夫!我真是瞎了眼!还以为你只是自卑,原来骨子里就是这么个斤斤计较、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的真心对你来说就这么不值钱?值得你编谎话来糊弄?!”
她步步紧逼,元宝被她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怒意吓得连连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看来温和的方式对你根本没用!”梦清桐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她猛地抬手,不是打,而是狠狠一把揪住了元宝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往上提了提,勒得他呼吸一窒!
“是不是非要让你疼!让你怕!你才能记住谁才是对你好的人!才能学会什么叫诚实?!”她的脸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元宝脸上,却只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另一只手已经高高扬起,五指紧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不再是之前玩笑般的推撞,而是蓄满了真正暴力意图的一击,眼看就要狠狠落下——
元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偏过头,紧闭双眼,等待着预期的疼痛降临。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透了他的全身。
然而,预想中的拳头并未落下。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了几个同学嬉笑打闹的声音,正朝着这边走来。
梦清桐扬起的拳头僵在半空中,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疯狂的血色和暴戾的杀意(是的,那一瞬间的眼神近乎杀意)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但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压回了深渊。她死死地盯着元宝吓得毫无血色的脸,揪着他衣领的手又用力攥了一下,勒得他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然后才猛地松开了手。
她后退一步,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校服和头发,呼吸渐渐平复,脸上那些极端的情绪像变戏法一样被收敛起来,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令人胆寒的平静。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卷钱,塞回元宝僵硬的手中,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但元宝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颤。
“收好你的‘宝贝’。”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怒吼更让元宝恐惧,“元宝,今天的事,没完。”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朝着教室走去,步伐稳定,仿佛刚才那个险些失控施暴的人不是她一样。
元宝瘫软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握着那卷仿佛带着刺的钱,手指不住地颤抖。看着梦清桐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心脏:
她刚才……是真的想打他。而那短暂的平静,或许预示着更可怕的风暴。
裂痕已经不再是裂痕,它已然崩裂成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而鸿沟之下,是梦清桐眼中那未曾消散的、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