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林间舒展腰肢时,伊芙嘉尔正赤足踏过沉睡的蓝铃草花甸。她银白的长发扫过冷杉低垂的枝桠,发梢沾染的磷粉在昏暗中勾勒出流动的星河。
这个诞生于古老血脉的精灵少女,有着艾德瑞尔大陆最澄澈的冰蓝色瞳孔——那抹蓝色像是将极地冰川与盛夏晴空揉碎后淬炼出的色彩,此刻正倒映着流转的薄雾。尖耳上别着的蓝花随着奔跑轻轻震颤,花瓣边缘凝结的夜露折射出虹彩,仿佛将整个森林的晨光都收束在方寸之间。
少女忽然旋身跃起,白绸长袍下摆绽开成圆月。足尖点过铁杉树干时,树皮上休眠的荧光苔藓骤然亮起,拼写出蜿蜒的斯特兰文字。她伸出食指划过发光的字符,古老的精灵语便化作实体化的音符。然而,就在音符成形的一刹那,伊芙嘉尔的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刺痛感,仿佛森林的脉搏突然紊乱了一下。 惊醒了藏匿在树洞中的红松鼠一家。
“芙蕾雅,你的孩子们又胖了。”
伊芙嘉尔用斯特兰语轻笑,舌尖弹出三个水珠迸裂般的短音。正在囤积松果的母松鼠突然僵住,黑豆般的眼睛瞪得滚圆——但它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吱喳抗议,反而像是受了某种惊吓,叼起一颗松果,飞快地钻回了树洞深处。
伊芙嘉尔的笑意微微凝滞。芙蕾雅从未有过这样的反应。一丝难以言喻的生疏感,如同藤蔓的尖刺,轻轻扎了她一下。“今天大家是怎么了?”她低声自语,提起长袍跑向溪流。
溪水正在演奏斯特兰语独有的晨曲。伊芙嘉尔跪坐在覆满青苔的岩石上,看着透明的小鱼用尾鳍拍打出“艾露恩”(黎明)的韵律。当她哼唱“薇尔莉丝”(银雾)的变调,对岸的龙胆花便次第绽放。水中的倒影突然晃动,五头梅花鹿正从白桦林中优雅踱出,为首的雌鹿额间月牙状斑纹闪着微光。
“早安呀,莫莉丝。”少女用斯特兰语呼唤鹿群的真名,指尖在空中绘出藤蔓生长的符号。枝条应声垂下熟透的浆果,却在幼鹿凑近时突然升高,惹得小鹿焦急地原地踏步。她终于憋不住笑出声,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栖息在赤杨上的蓝尾鸲。
“该走啦,蕾娜和婶婶应该等急了。”她起身时,袖口银铃发出风铃草的声响。仿佛听懂了告别,雌鹿忽然仰头长鸣,森林深处即刻传来此起彼伏的鹿鸣应和。
日轮攀上树梢时,伊芙嘉尔开始用艾德瑞尔通用语计数。“三百步后的第七株山毛榉…”她数着蕾娜交代的路标,忽然被某种异样的脉动吸引。左耳蓝花无风自动,花瓣指向雾霭深处某个方位。
森林在此刻显露出鲜为人知的面貌。铁线蕨蜷曲的嫩芽随着她的脚步舒展,分泌出散发月桂香气的汁液;沉睡的夜光蝶从树皮裂隙中苏醒,鳞翅上的眼状斑纹渐次亮起。
少女奔跑时带起的气流扰动薄雾,显露出悬浮在空中的斯特兰语符文——这些由千年古树呼出的精灵文字,此刻正如指引归途的星辰般闪烁。但今天,这些符文的闪烁节奏似乎比记忆中急促了半分,并且,在光芒的间隙,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扭曲的暗淡线条,一闪即逝。
“是错觉吗?”伊芙嘉尔微微蹙眉,“还是……森林在向我示警?”
当第二十一道符文在眼前熄灭时,伊芙嘉尔望见了那棵传说中的巨杉。树皮上天然形成的沟壑组成了《森林宪章》的节选。她将掌心贴在铭刻着“共生”字样的位置,那些蝌蚪状的文字突然活过来,顺着血管游向心脏。剧烈的共鸣感让她踉跄后退,发间蓝花却在此刻脱离银发,化作流光注入树干。
整片森林突然寂静。风凝固在叶尖,露珠悬停在半空,连溪水的吟唱都戛然而止。伊芙嘉尔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指尖,突然用艾德瑞尔通用语惊呼:“蕾娜骗人!”——这个带着人类腔调的句子打破了魔法平衡,森林顿时恢复生机,惊起漫天磷火般的萤虫。
正午的阳光开始炙烤林冠时,少女找到了那片传说中的铃兰迷宫。纯白的花朵无风自摇,每声铃响都在修正她的方向。当第七百次铃响消散时,她望见了那堵由铁角蕨筑成的绿墙——这是圣树最后的屏障。
拨开最后一层坚韧的蕨叶,一个宏大的世界猝不及防地撞入伊芙嘉尔的眼帘。千年圣树那蕴含着无尽生机的磅礴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般迎面扑来。
在她眼前展开的是一片巨大的镜湖,水面平滑如液态水晶,倒映着头顶由亿万枝叶交织成的穹顶。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在此溶解,形成一个无限延伸的翡翠迷宫。
贯通天地的古树撕裂云雾,显露出神迹般的真容。它的主干如同凝固的液态琥珀,表面流淌着脉动的树脂瀑布。每一滴坠落的金色树脂在湖面炸开炽白光环,交织成瞬息万变的发光纹路。
水下,庞大的根系编织成一座半透明的水晶宫殿,发光的廊柱上天然生长着符文浮雕。半透明的琴鱼在廊柱间游弋,尾鳍摇曳发出直抵灵魂的嗡鸣——正是斯特兰语中“永恒”的发音。
当伊芙嘉尔的目光向上攀升,望向那隐没在云雾中的树冠时,巨大主干上突然裂开无数缝隙,睁开了一只只充满亘古智慧的眼睛。每只眼睛的虹膜都由流动的星辰光芒构成,变幻的纹理正是最古老的斯特兰文字。
最中央的眼睛锁定少女的瞬间,左耳的蓝花骤然灼烫。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斯特兰古语不受控制地从她唇间奔涌而出,每个音节都如实质的宝石撞击空气。
整片森林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应和。
就在这时,光尘的暴雨从古树顶端倾盆而下——这是凝结了生命能量与古老记忆的实体光屑。沐浴在光雨中,伊芙嘉尔感到灵魂都在震颤。
古树顶端的枝桠庄严垂落,当它穿透云雾,枝桠上千万片发光树叶同时开始震颤。一种宏大深邃的信息流以超越听觉的形式,直接注入伊芙嘉尔的意识——那是森林意志本身的声音,是《森林宪章》的神圣宣告。
伊芙嘉尔冰蓝色的瞳孔中,整个精灵族群的浩瀚记忆长河开始奔涌。那些被称作“森林低语”的神秘存在,终于在她灵魂的震颤中,显露出了最原始而壮阔的脉络。
然而,在这无与伦比的共生共鸣达到顶点的瞬间,一丝冰冷彻骨的孤寂感却毫无征兆地刺入了她的心扉——仿佛在这盛大的合唱中,有一个声音正在为她独自哀悼。
光芒散尽,森林重归平静。伊芙嘉尔站在圣树下,左耳的蓝花依旧灼热。刚才那瞬间的异样感是如此真切,又如此飘忽。她抬头望向那贯通天地的古树,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浮现:
圣树啊,您想告诉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