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它既是蛰伏于社会肌理下的混沌秩序,亦是涌动在现实深渊中的万物潜能。它是刺耳尘嚣里难以捕捉的神性和弦,更是这片浸透纷争与谎言的大地上,唯一不容置疑的绝对真实。
在本著作的开篇,我曾断言:“如今人类文明的每一缕思绪,乃至想象力本身,皆已深陷魔法技艺的经纬,无从剥离。”然而,行文至此,我方幡然醒悟,此言或许有失偏颇。问题的核心,并非人类无法想象一个没有魔法的世界,而是那魔法尚未照耀的往昔图景,早已在集体记忆的荒原中彻底湮灭,无踪可寻。
在当下这个时代,任何对魔法本源及其理论洪流抱有片刻迟疑的个体,都会顷刻间被斥为冥顽不化的守旧之徒。更有甚者,那高踞神坛的宗教威权,会毫不犹豫地将此等疑虑视作对“伟大变革之辉光圣果”的亵渎,必以异端之名加以肃清。
忆往昔,在法术学院求学的年月里,曾有一位皓首穷经的老教授,因其不合时宜的警示而沦为世人的笑谈。他本在法术理论的圣殿中享有无上尊荣,暮年时却以数十篇心血凝结的雄文,试图为理论的狂飙突进敲响警钟。然而,其中仅有寥寥数篇得以面世,余者皆如石沉大海。最终,宗教的巨掌轰然压下,他的声音连同其名讳,一并被投入了永恒的遗忘深渊。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始终无法全然理解他那深沉的忧虑。直至今日,一丝似懂非懂的凛冽危机感,才如季末的寒潮般悄然侵入我的骨髓。可悲的是,那位先觉者的名讳,我已无从记起。
学术的敏锐性令我无法忽视一个事实:此时代人类所攫取的一切荣光,无不冠以“女神之眷顾”之名。正是凭借这股力量,人类方得以在凶险四伏、强敌环伺的艾德瑞尔大陆,步步为营,攀上主宰之位。如今,更有激越之声鼓噪,欲将魔力彻底熔铸于工业巨轮的核心。此路径若成,势必将人类推向其他智慧种族永难企及的巍峨绝巅。
然而,世人更当警醒的是:铸就人族一切辉煌的基石,实则全然系于那虚无缥缈、至今仍如雾中谜团般的“女神之眷顾”。我们享用着这力量带来的无尽恩惠,却对其真正的本源懵然无知。
可每当我的目光触及当下现实——相较于魔法曙光降临前那蒙昧黯淡的人类文明,如今我们得以安享大陆的丰饶物产,坐拥远超其他种族的生存资源——我又不禁陷入一种自我劝慰的迷思:这深植于心的忧惧,是否只是智者千虑的杞人忧天?
但倘若……倘若这力量有朝一日离弃我们,或是挣脱了人类精心构筑的掌控之缰呢?
那么,眼前这以魔法为筋骨所构建的一切——恢弘的国家版图、精密的社会罗网、令人迷醉的民生幻境,乃至那高高在上的宗教圣殿——都将如阳光下的冰雪城堡般轰然崩塌,或至少面目全非,沦为历史长河中不可复现的绝响!
人类将瞬间从自以为是的云端跌落,重新沦为广袤生物链中瑟瑟发抖的一环,不得不在危机四伏的大陆角落,为那朝不保夕的方寸生存之地而挣扎求存。
诚然,以人类与生俱来的狡黠智慧与根深蒂固的实用惰性,或会驱使我们在魔力消逝后,转向依赖机械伟力的歧路,试图以结构庞杂、轰鸣作响的钢铁巨兽,填补神力留下的巨大空洞。然而,这些凡俗的造物,在神力所赐予的无上效率与绝对便捷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其差距犹如云泥,徒增笑柄罢了。
艾德瑞尔大陆四十余载的游历风霜,让我痛切地发现:关于“魔法纪元”启幕之前的史册记载,早已散轶殆尽,化为历史的飞灰。最终,我并未选择修改开篇那看似武断的断言——
或许人类先祖曾有能力描摹那无魔世界的荒芜图景,但此刻的我们确已不能,而未来的瞳孔里,恐怕再也映不出丝毫魔法缺席的洪荒景象了。
——沃伦斯坦 《假如世界不存在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