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尊贵而睿智的玛克劳德伯爵阁下:
阁下在先前的信函中,恳切希望我能详尽记述亲身所历之“灾厄”的全貌,以便载入史册。对此垂询,鄙人感激涕零。深信以阁下之如椽史笔,此等撼动天地之劫难,定能成为警醒后世的无价鉴镜。
诚然,那场浩劫吞噬了我众多挚友的生命,亦将克鲁多尼亚王国贸易命脉上最璀璨的明珠——塞尔弗斯克——彻底碾为齑粉。闻知此城已开始重建,鄙人心中稍慰。若此微末记述能为重建之基添一砖一瓦,亦是不幸中之万幸。
“魔女会招致灾厄,而灾厄会将世界拖入深渊。”
此等箴言,我昔年曾于一位乡野传教士口中听闻。然多年商旅生涯,早已磨钝了我对诸神的虔信,彼时只将其视为愚夫呓语,未置于心。
直至……我从那片炼狱中生还……
记忆如被烙铁灼刻,清晰指向七月二十八日那个永劫之日。鄙人商队正欲前往克鲁多尼亚王都,计划在行程枢纽塞尔弗斯克暂作休整。约莫下午二时,城中忽有人惊呼天色骤变。抬首望去,但见苍穹之上,浓墨般的乌云翻滚汇聚,蔽日遮天。众人皆以为不过是夏日骤雨,未作深虑。
最先撕裂寂静的,是惨白的电光与撼动大地的雷鸣。据后来幸存者言,彼时塞尔弗斯克地平线尽头,一片庞大无朋、缓缓旋转的椭圆形云层已然成形,其底端紧贴大地,宛如深渊巨兽睁开了魔瞳。数道狰狞电蛇撕裂长空,雷声如末日战鼓,震得人心胆俱裂。
空气骤然变得污浊灼热,裹挟着刺鼻硫磺与焦糊气息。远方,赤红的火舌与遮天烟尘如灭世潮汐,汹涌迫近。闪电愈发狂暴,雷鸣几无间隙。旋即,我亲眼目睹裹挟巨石的炽热火球,如同诸神投下的愤怒之矛,自魔云中呼啸坠落,贯入城镇!更有狂舞的飓风,如无形巨手,将房屋连根拔起,抛向燃烧的天空!
顷刻间,整座塞尔弗斯克陷入火海与浓烟交织的炼狱。脚下大地发出痛苦呻吟,剧烈震颤、撕裂、扭曲!地表如脆弱陶器般布满裂痕。
虽天降急雨,然雨水未及落地,便被无边热浪蒸发殆尽。草木或瞬间成焦炭,或在扭曲地形中被碾碎。眼见致命气浪如毁灭之墙压来,求生的本能驱使我们发足狂奔,向城镇反方向亡命逃离。奔逃之际,我仓惶回望——那座曾以坚固引以为傲的塞尔弗斯克,已彻底化为燃烧的废墟。
身后,爆炸声连绵不绝,如同地狱丧钟。妇孺的哀嚎、孩童的尖叫刺破浓烟。不断有人被隆起的地面绊倒,旋即被火舌吞噬。天空彻底失光,遮蔽日轮的,已是直冲天际的厚重烟尘,将白昼拖入永恒黄昏。
不知亡命奔逃了多久,仿佛穿越数个世纪,我才感觉焚身热浪稍退,侥幸脱离火海核心。惊魂甫定,我攀上一处高坡回望。
必须坦言,伯爵阁下,那是我凡俗生命中得见的最为可怖之景象。
目力所及,大地如同被巨神蹂躏过的伤疤,沟壑纵横。塞尔弗斯克的轮廓已从地平线上彻底抹去。废墟之上,烈焰如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在断壁残垣间狂舞。
更令人绝望的是,混浊粘稠的泥浆竟从天而降!那是饱含灰烬的污秽之雨,沉重冰冷。我不得不时刻警惕,以免被这泥泞棺椁活活掩埋。跋涉数小时,直至日暮,才遇上邻近城镇赶来的斥候队伍。他们将我拖拽而出,护送至附近镇甸。此时,笼罩天地的黑暗帷幕才缓缓消散,残阳如血,洒向劫后大地。
与我一同逃生的寥寥幸存者,大多安置于此。然浩劫阴影已深烙灵魂。许多人陷入歇斯底里,或在恐惧中彻夜不眠,于噩梦中惊叫着醒来,仿佛再置身炼狱。熬过惊恐的第一夜,当看到德特里希公爵所率的王国精锐,与特达利尔教国神圣骑士团的旌旗进入镇子时,麻木的人群才泛起一丝微弱的生气——人们恍然意识到,这场吞噬一切的灾厄,终于……过去了。
以上种种,皆为鄙人亲身所历,字字血泪。然时光流逝,记忆或如风中烛火,难免摇曳缺损。若阁下认为这些琐碎而悲怆的记述尚存一丝价值,则鄙人深感荣幸,愿此残篇断简,能为后世警醒之资。
谨以最深的敬意。
您卑微的仆人与旅商
艾肯·德卡里斯 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