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声潮渐次平息,澎湃的心绪归于肃穆。伊芙莲诺德长老缓缓转身,其余长老亦收敛眉宇间的激越,面容重归古树虬枝般的沉静。
圣祷由她主祭。伊芙嘉尔已目睹数次这般场景,但那流转的庄严肃穆,每一次都令她心弦微颤。长老阖上双眸,古老的斯特兰语如清泉流淌而出:
“向高贵的族人,精灵血脉的永恒承继者,献上无上敬意。”
声线迥异于平日,恍若穿越幽邃时空而来。其声虽轻,却在魔力充盈的空气中激起连绵回响,声波牵引着浓郁魔力,台下精灵如聆神谕,纷纷闭目垂首。
刹那间,所有魔力光源尽数熄灭,空地重归幽暗,唯余古树枝叶间流淌的微弱绿芒,如星屑洒下。
绝对的寂静降临了。连最细微的鸟鸣也噤声。精灵们紧闭双眼,双手合十,长袍曳地,纹丝不动。上方倾泻的柔和绿光悄然转盛,化作缕缕纤细光丝,自每一片莹莹生辉的叶片垂落,在每一张虔诚的面庞上交织、流动。
沉寂不知持续了多久,伊芙莲诺德长老唇瓣无声翕动,打破了凝固的时间。
旋即,一声清越的精灵咒语自她唇间低吟而出,宛如夜露滴落寒潭。身后长老们随之应和,颂唱声时而高亢如穿云裂石,时而低回似暮霭哀愁,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种族的兴衰荣辱。
这圣洁的音波在空地上方回荡,台下的精灵们受到感召,齐声颂唱起来。每一个嗓音都只是轻语,但当千百个声音整齐地重叠、汇聚,竟化作一股磅礴浩瀚的声音洪流,带着宏伟感与深入骨髓的归属感,虔诚涌向参天圣树。
空灵神圣的颂唱持续了漫长时光,直至余音彻底消弭。众人缓缓睁眼,只见圣树静静矗立,枝叶间的光芒愈发明亮,如同凝聚了整个森林的生命精华。伊芙莲诺德长老久久凝望着圣树,目光深邃,仿佛在与亘古意志对话。良久,她才再度启唇:
“斯托兰娅的子民们,在此,祈求先灵智慧的指引。”
她的咏唱空灵飘渺,如云端垂落的叹息。声音虽小,却与空气中活跃的魔力产生强烈共鸣,在圣境中久久萦绕。
就在这飘渺尾音完全散去的刹那,圣树的枝叶骤然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
伊芙莲诺德长老几不可察地微松口气,将合十的双手放下,指尖轻拢长袍衣襟。随后,在她的引领下,所有精灵面向圣树,无比虔诚地跪伏下去。
空气中的魔力浓度已攀升至令人心悸的地步,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魔力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光粒,如夏夜萤火虫在虚空中轻盈飞舞,明灭闪烁。微风吹拂,精灵们长袍下摆轻舞,欢悦的光粒雀跃地环绕在每一位精灵周身。
异象陡生!
一部分光粒开始彼此吸引、靠近,迅速凝聚、融合,光芒越发炽烈。在这纯粹由光与魔力构筑的辉光中,一个曼妙而细致的女性轮廓缓缓显化、成型,悬浮于半空。
“高贵、庄严、圣洁、不容一丝亵渎。” 这印象烙印在每一位在场精灵的灵魂深处。
长老们脸上难掩惊诧,台下精灵眼中充满了无上敬仰。那圣洁的女性面容沉静,只是轻轻抬手,几位长老的身体便缓缓离地漂浮。伊芙莲诺德长老悬浮于空,收敛心神,全力运转体内魔力,与外界浩瀚的魔力之海紧密相连。
圣女……
伊芙嘉尔痴痴凝望那悬浮的身影,目光穿透时空迷雾,竭力想将记忆中母亲的轮廓,与眼前圣光缭绕的庄严形象重合。心脏沉重搏动,混杂着孺慕、敬畏与酸楚。
这是前所未有的殊荣。绝大多数的精灵,仅在传说中想象过圣女的存在。成为圣女,是深植于每位精灵族少女心底的至高梦想,也意味着“自我”的消融,成为信仰的具象化身。伊芙嘉尔内心深处对尘世烟火的眷恋如藤蔓缠绕,但关乎族群命运的责任,如同山脉重压,碾碎了她最后的迷茫。
此刻,望向那拥有母亲熟悉轮廓的光影,她目光深处的孺慕与失落,最终被破茧而出的坚定取代。
仪式依旧有条不紊地推进。数位长老同时开口,繁复咒语连绵涌出。空间魔力波动瞬间攀升至顶峰!伊芙嘉尔感到胸口强烈窒闷,身体异常沉重,仿佛被万顷碧波覆盖挤压。
长老们缓缓抬起双手,一个流转着深邃幽蓝光辉的繁复图阵在她们上方勾勒成形,缓缓旋转,汲取着空间中凝若实质的魔力。与此同时,圣女的身影也抬起双臂,一个更精密、玄奥的魔法阵在她身前显化、成型。
两个法阵闪烁着令人心悸的辉光,最终完全构筑完毕,平行地、精准地重叠在一起。
就在这一刹那!
一道纯粹而神圣的光束自圣树顶端激射而下,精准击中法阵表面!
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中奔涌的魔力瞬间陷入了绝对静止。
圣女身形缓缓降下,与伊芙莲诺德长老同高。她伸出纤美右臂,指尖带着圣洁光晕,轻轻触碰在长老额心。长老紧闭双眼,神色肃穆,眉宇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圣女身躯散发出一圈圈柔和而强大的光晕,如涟漪在林间荡漾。重叠的魔法阵开始缓缓旋转,带着不可抗拒的恒定韵律。
精灵族最高预言秘术,已然发动。
精灵们愈发虔诚地祈祷、颂唱,将全部心念寄托于这沟通未来的仪式。
不知过去了多久,圣女身上的光晕渐渐淡去,空地再次被屏息的宁静笼罩。
然而——
就在宁静即将沉淀的下一秒,异变突生!
那象征精灵法术最高造诣的预言魔法阵,竟发出一声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清脆而令人心碎的哀鸣!
无数璀璨裂痕瞬间爬满法阵!
紧接着,它如同摔落的星辰碎片,轰然破碎!
圣女的身影随之模糊、透明,最终化作漫天流萤般的光粒,四散纷飞,形成一场凄美而短暂的光之雨。
所有精灵都屏住了呼吸。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景象,让紧张与不安如冰冷藤蔓,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长老们脸上只余下前所未有的凝重,纷纷朝向圣树,双手再次合十,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
伊芙嘉尔无法听清长老们的低语,但眼尖的她,无比震惊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伊芙莲诺德长老合十的双手,正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而在她那凝重如石雕的面容上,一道清晰的水痕,正沿着她苍老却优雅的脸颊无声滑落。
那道泪痕,在圣树残余的微光映照下,格外刺目。
仿佛承载着整个族群的惊惶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