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嘉尔静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空茫的目光掠过身旁往来穿梭的精灵。她们步履匆匆，面容紧绷，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沉重。
蕾娜紧挨着嘉尔坐下，目光却难以从身边少女身上移开。嘉尔曾如林间晨光般活泼的性情，如今沉入一片静寂的深海，这变化令蕾娜心口揪紧。她双唇微启又抿住，欲言的话语在舌尖反复徘徊，终是未能成形。
又有谁，能在这样的阴影下欢愉？
未知的强敌，迫近的灭顶预言，这一个月来，毁灭的阴霾已深深侵入精灵之境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灵的心魄。即便是蕾娜自己，心底也日夜盘踞着对那混沌未来的恐惧，对悬顶利刃的颤栗。
她知晓嘉尔必然承受了更多，却寻不到开启心扉的钥匙，但关切终究压倒了踌躇。
“嘉尔......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蕾娜挪近了些，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嘉尔支撑着身体的冰凉手背。肌肤相触的暖意让伊芙嘉尔微微一颤，她缓缓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对上蕾娜的关切。
“......没事。”
“......是不愿同我说的心事吗？”蕾娜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这次，嘉尔的反应清晰了许多。她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掠过一丝懊悔。银发少女明显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启唇：
“.......没那回事。”她蜷缩起身体，双臂下意识地环抱住曲起的双膝。渐冷的天气让她裹上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此刻，那披风的下摆正随着微凉的晨风轻轻摇曳。“蕾娜，我......最近总在做同一个梦魇。”
“梦魇？”
“嗯......不，与其说是噩梦，不如说是一个怪异的梦……仿佛我变成了另一个存在。虽是梦境，却......真实得令人窒息。”伊芙嘉尔停顿了片刻，蕾娜安静地等待着，如倾听林间最微弱的叶落。
“梦里，大雪纷飞，刺骨的寒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我不知为何，独自跋涉在深及小腿的雪原中，一步，又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陌生的躯体变得僵硬麻木，被本能驱使着前行......然后，我摔倒了......挣扎着爬到一栋孤零零的房屋边，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很奇怪......我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身体的主人已濒临死亡......可就在那时，她开始歌唱。”
“歌唱？”
“嗯，用古老的语言歌唱。歌词我已记不清......但内容似乎并不重要。对了......还有那奇异的光芒，橘黄色的，在极远处摇曳......明明遥不可及，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视野里。我不知缘由，却无比确信——她拼尽全力想要抵达的，就是那光芒所在之处。可她......终究没能走到。”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空寂，“她死在了那屋檐下。”
蕾娜没有言语，只是将覆在嘉尔手背上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蕾娜......”长久的静默后，伊芙嘉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凝结的空气。
蕾娜望向她，只见少女失神地凝望着眼前熟悉的屋舍、街道。远处，几个守卫的身影在一小片空地上短暂停留，随即又隐没在巡逻的路线上，消失在视野尽头。
蕾娜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头涌动着复杂难言的滋味，审视着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
“......我在听。”
“我们......真的会......有事吗？我们的圣地，我们的斯托兰娅......真的……会如预言所言，彻底......毁灭吗？”少女声音里难以抑制的颤抖让蕾娜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她只能无声地摇头。
“我好害怕，蕾娜，我真的好害怕。”伊芙嘉尔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个梦太真实了......那......不是梦，绝对不是梦！预言和它对应上了......那么预言......就是真的，对吗？蕾娜，我好害怕......”
“......嘉尔。”
我也害怕啊。害怕失去生命，害怕家园倾覆，害怕亲人离散，害怕......失去你。蕾娜的话语哽咽在喉间。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伸出双臂，将嘉尔纤弱而冰冷的身躯紧紧拥入怀中。温暖包裹住两人。蕾娜感到怀中少女犹豫了一下，一双微凉的小手也轻轻环住了她的后背。蕾娜将脸庞深深埋进嘉尔带着清冽草木芬芳的银发里，拼命抑制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蕾娜。”
“嗯。”
“莱伊尔叔叔他们......有消息了吗？”
“......没有。连后来派出去寻找他们的巡逻队，也......杳无音讯。”蕾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泄气，“有传言说......他们遭遇了不测，被不明的敌人......袭击了。带出去的传声水晶只传回一片刺耳的杂音，与他们的魔力连接......彻底断开了。所以......我们找不到他们了。”
“......是吗，”嘉尔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今天的粥......要少煮一些了。”
“......嗯，粮食......确实不多了。”
一阵凛冽的寒风骤然袭来，蕾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将怀中的少女拥得更紧。
啊......我的身体......在颤抖。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蕾娜的脑海中。怀中的伊芙嘉尔自然感受到了这细微的震颤，她抬起头，湛蓝的眼眸中盛满了不安与困惑。
“蕾娜？”
蕾娜咬住下唇，避开了好友探寻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路边一株被严寒夺去生命的小树。干枯扭曲的枝桠指向灰蒙的天空，散落的枯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无助地翻滚移动。一股莫名的悲怆感涌上蕾娜心头，她转过头，迎上伊芙嘉尔清澈而忧虑的眼睛。
“嘉尔。”
少女沉默着。或许聪慧的她，早已猜到了吧。蕾娜心中苦涩，却还是开了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蕾娜顿了顿，仿佛在积聚勇气。
“如果我们这次......真的无法幸免，如果我们一族最终的命运......注定是消亡......嘉尔，”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你一定要听从长老们的安排，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活下去，千万......千万不能留在精灵之境。”
“......蕾娜，别说了。”伊芙嘉尔的声音带着抗拒。
“嘉尔，答应我！”蕾娜急切地凝视着试图避开她视线的少女，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嘉尔纤细的手臂，“你必须明白你的身份！你是圣女，是整个精灵一族誓死守护的存在！你不能留在战场，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允许你那样做！”
“可是......！！”
“求你了，嘉尔！”蕾娜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
伊芙嘉尔微张着嘴，好友那带着泣音的恳求让她喉头梗塞，无法言语。蕾娜的身体在她怀中清晰地颤抖着。这一刻，伊芙嘉尔才骤然意识到，这位始终陪伴在侧的挚友，在竭力安抚自己的同时，内心也背负着同等沉重的恐惧。伊芙莲诺德长老那沉重的话语，仿佛带着回音，又一次在她耳畔冰冷地回荡起来。她拼命想驱散这声音，却徒劳无功。
就在这时，一道微光在两位少女面前无声地亮起。
一个精巧的感知法阵凭空浮现，淡蓝色的魔力纹路微微流转——这是精灵之境内部传递紧急信息的法术印记。
蕾娜立刻伸出手，指尖凝聚魔力，触碰法阵，接收信息。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但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迅速站起身来。
“蕾娜，怎么了？”嘉尔的心提了起来。
“嘉尔，快去通知所有人！立刻到圣树广场集合！我得先去找长老们，这里就拜托你了！”话音未落，蕾娜周身已泛起法术的微光，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强化加速，向着圣殿的方向疾驰而去。
伊芙嘉尔徒劳地伸出手，呼唤声终究未能出口。
少女独自伫立在骤然空寂的台阶上，目光深深追随着好友消失在风中的背影，仿佛要将那抹身影刻入心底。随后，她猛地转身，朝着年轻精灵们聚居的屋舍方向跑去。每一步，都踏在疯狂蔓延、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无力感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