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唯余惨烈。
但凡亲睹者,莫不心同此感。
蕾娜紧咬牙关。她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勾勒战争的轮廓,翻阅过精灵藏书楼内那些记载上古战役的珍贵典籍。才华横溢的先贤们用浸透血泪的文字,描绘过精灵一族曾经历的炼狱。那些充斥着断肢残躯、哀嚎遍野的篇章,曾令少女噩梦缠身。
然而,书本的铅字与想象的图景,远不及亲历此刻所带来的窒息。
纵然身处第二战线,作为术士提供远程法术支援与防御,但透过“法术之眼”反馈回的战场景象,仍令蕾娜胃中翻江倒海。
此刻,术士们的魔力几近枯竭,只能竭力调息,以期应对下一轮可能的冲击。
这便意味着,她们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为前线那些以血肉之躯捍卫精灵之境的同胞们,提供任何实质的援助。
此乃必然。当两军短兵相接、陷入混战的那一刻起,术士们便无法再施展大型塑能法术进行覆盖轰击。她们所能做的,唯有祈祷——向圣树祈求庇护,向所信仰的神祇祈求一丝命运的垂怜。
她们只是一群被剥夺了干涉能力、无力旁观的观众。
蕾娜死死凝视着法术之眼传回的景象,那画面令她浑身战栗。然而,包括她在内所有未经漫长岁月洗礼的成年精灵们,强忍着翻涌的强烈不适,在担忧与祈愿的驱使下,目睹着族人们这场赌上性命与荣耀的血战。
鏖战已持续了太久太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接连倒下,湮没于无尽的鲜血与堆积如山的尸骸。
蕾娜紧咬下唇,几乎渗出血珠。身旁,一位精灵姐姐压抑的抽泣声低低传来——画面中,一位精灵男子被可怖的怪物如玩物般捆缚双腿,向相反方向猛力撕扯!男子的身躯瞬间如脆弱的布帛般被生生撕裂!热血泼洒,肉块横飞。蕾娜的脑海被那精灵男子死前凝固的、扭曲的面容所占据。她记得,那是这位姐姐的伴侣。少女望着那惨烈的画面,听着身旁肝肠寸断的啜泣,却仿佛被无形的冰霜冻住,喉间梗塞,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那些已然逝去的、她们所熟知的精灵们……他们的灵魂,能否得以安息?
这念头如跗骨之蛆,在蕾娜脑海中盘旋不去。她望向最前方,正维系着法术之眼连接的母亲——伊芙莲诺德长老。长老的面容笼罩在深切的悲痛之中,两行清泪无声滑过她坚毅的脸颊。她嘴唇微动,默念着古老的祷词,为逝去的同胞祈求安魂。目睹此景,蕾娜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决堤般涌出。她慌忙低下头,拼命忍耐,不让泪珠坠落尘埃。
那些仍在战场上嘶吼搏杀、她们最英勇的同胞们……他们的命运,能否迎来一丝光明?
极度的复杂情感在蕾娜心中翻腾冲撞:对死亡如影随形的恐惧,对同胞逝去如利刃剜心的悲痛;对未知命运深怀畏惧,却又对神明垂怜无比虔诚……最终,少女的防线彻底崩溃,泪水无声地滑落,融入脚下冰冷的土地。
寒风呜咽,雪片纷扬。精灵们脚下青翠的草地,终于被一层薄薄死寂的银白覆盖。刺骨的寒意令她们微微颤抖,但无一人退缩。
因为,她们肩负着更为沉重的使命。
先前因魔力透支而产生的、深入骨髓的空虚与疲惫感,正悄然消退。蕾娜倔强地抬起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在场的每一位精灵,都强压下心中奔涌的哀恸与恐惧,沉静心神,再次尝试与体内残存的、如游丝般的魔力建立感应。
战局,已然倾颓。尽管厮杀仍在胶着,但即便是仅从书本汲取战争知识的蕾娜,也能清晰地判断出来——透过法术之眼,怪物的狂暴攻势正步步紧逼,精灵的阵线如融雪般节节溃散。那些幸存下来、仍在殊死抵抗的同胞,也不得不抛弃倒下的同伴,一步步向圣地核心退却。
防线的后撤,即是正面战场的失败。蕾娜看到母亲用魔力传递着几道命令,她的身体因强抑某种风暴而剧烈颤抖着,周身澎湃的魔力几近失控,如濒临爆发的火山。
“诸位……”
伊芙莲诺德长老最终以惊人的意志力,将那股几欲暴走的魔力强行压制。她转过身,那双因悲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眸,扫过身后一片死寂的术士们。
“我们的同胞……他们……未能战胜敌人。”
随着前线防线的彻底崩溃,维系法术之眼的魔力连接也被骤然斩断。那巨大的、映照着地狱景象的光幕,瞬间化作万千飘散的光粒,消逝在寒冷的空气中。
雪,下得更大了。寒风却诡异地骤然停歇,四周陷入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雪花簌簌飘落、亲吻大地的细微声响。蕾娜脑海中,仍烙印着最后一瞥的景象:堆积的尸骸、被啃噬的断肢、汩汩流淌成溪的鲜血、以及那无边无际、散发浓郁死气的怪物狂潮……复杂的情绪如毒藤般缠绕心间,久久不散。
“我不知晓那些怪物究竟为何物,亦不知其从何而来。但吾族……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伊芙莲诺德长老的声音沉痛而清晰,“我们的勇士们,以生命与信仰为祭,为守护家园而浴血奋战……然最终……我们败了。”
她停顿片刻,那短暂的静默沉重得令人窒息。
“纵使心如刀绞,我们仍有未竟之责!仍有无法战斗的族人需要庇护!在场的诸位,我们是蒙受神明恩赐、执掌魔法奥秘的精灵!我们有责任——代替倒下的同胞,守护这片土地!守护圣树!”
“因此,我的同胞们,我恳求你们——”
伊芙莲诺德长老的面前,一个极其繁复、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巨大魔法阵骤然凝聚成型!蕾娜瞬间认出——这正是精灵先祖们倾尽智慧与力量构筑的终极防御法术——“世界之壁”!它如一道无形的叹息之墙,其防御之强,纵使高阶塑能法术亦难撼动分毫;其笼罩范围之广,足以庇护整个圣地核心。
然而,维系它的魔力消耗,庞大到足以令任何施法者望而却步。术士们将其与圣树的生命本源相连,使它成为了精灵一族守卫家园的最后底牌。
长老此刻启动“世界之壁”,意味着……她们已做好了迎接最坏结局的准备。
“——赌上我们的生命!赌上我们的荣耀!为守护圣树……奋战至终焉!”
蕾娜的拳头猛地攥紧!就在这一刹那,她感到体内残存的魔力,仿佛被某种悲壮而神圣的意志所点燃,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状态!所有术士与魔力的深度共鸣,引动了空间中游离的魔法能量,形成一股无形的力场!她们脚下的积雪被这股共鸣产生的威压瞬间吹散,化作漫天飞舞的银屑!
澎湃的力量感骤然充盈蕾娜内心!先前盘踞的恐惧与绝望,如烈阳驱散寒雾,瞬间消弭无踪!数道闪烁着纯净光芒的法阵在她面前依次浮现。少女屏息凝神,调动起体内每一丝魔力,沉静地等待着——那守护斯托兰娅、迎接最终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