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兰娅在天之灵……子民伊芙莲诺德·斯托兰娅……有罪。”
伊芙莲诺德的灵魂悬浮半空,无声地向先祖与神明忏悔。她凝视着那裹挟灭世之威、铺天盖地而来的苍白风雪,灵魂深处涌动着超越凡尘、几近神明的磅礴魔力。这力量化作实质,疯狂注入眼前那层层叠叠、闪耀着古老符文的巨大屏障。
无数直径数千米的复杂魔法阵在她意志的驱动下瞬间成型、叠加,如同无数面巨大的、由纯粹魔力编织的盾牌,首当其冲地迎向那吞噬一切的苍白洪流。
魂燃之炎带来的力量,远非生前魔力可比。在这份强大却短暂、如同回光返照的伟力加持下,伊芙莲诺德感到一种近乎虚幻的勇气重新充盈了濒临崩溃的灵魂——那是足以直面这终焉末日的、最后的决绝。
因此,在永恒的消亡之前,她选择向精灵先祖与沉默的众神祈祷,为过往的罪愆忏悔:
“未能在预言低语时明辨其音……未能在沙场之上为斯托兰娅流尽最后一滴血……未能守护那些尚在懵懂的年幼族人……未能履行……守护圣树……那神圣的职责……我为自己的愚昧……与失职……忏悔。”
“我不祈求……众神的宽恕……只祈求……在我这残魂燃尽之前……斯托兰娅……能保留那最后……微弱的火种……只求神明……垂怜您的子民……让她们……能在……这世上……活下去……”
“尊敬的众神……我等罪人……别无所求……”
伊芙莲诺德的无声祷告停歇了。
她最后一次回望,目光穿越空间,落在那些正拼死逃离家园的族人身上,又落向身后那棵正在迅速凋零的圣树。枯黄的树叶如同哀悼的雨,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圣地中下起了一场悲凉的“大雪”。圣树体内散发出的、那曾孕育了无数生命的自然魔力,此刻已微弱如风中残烛。整个圣地,连同其上的草地,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机,走向彻底的虚无。
长老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气势汹汹、仿佛要碾碎一切的苍白风暴。灵魂周围的魔力骤然剧烈膨胀,如同即将爆发的超新星!那幽蓝的魂燃之炎疯狂舔舐着她的灵体,带来比肉身毁灭更甚万倍的、深入灵魂核心的灼烧剧痛,却被她以钢铁般的意志死死压下,连一丝颤抖都未曾流露。
“最后……为了斯托兰娅……做我们……能做的……事情吧!!!”
尽管没有声音能够传达,但伊芙莲诺德的灵魂发出了震彻心魄的无声怒吼!所有长老的魔力在这一刻攀升至巅峰!数十道叠加的、闪耀着最后辉煌的魔法巨盾,在下一秒,与那灭世的风雪洪流——轰然相撞!
接触的刹那,最外层的数道魔法阵如同脆弱的冰晶,瞬间被那纯粹毁灭的力量撕扯、粉碎!刺耳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震荡开来,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如此恐怖的冲击下痛苦呻吟、剧烈颤抖!
伊芙莲诺德长老的灵魂“怒视”着屏障外那吞噬一切的纯白地狱。长老们的魔力通过无形的纽带紧密相连,如同决堤的江河,不顾一切地疯狂灌入摇摇欲坠的屏障之中。紧随其后的极寒白霜贪婪地蔓延着,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冻结,焦黑的土地瞬间覆盖上死寂的冰壳。
虽然视线被纯白风暴阻隔,但长老们灵魂的感知却清晰地描绘出外界的末日图景:曾经生机盎然的精灵之境,已彻底沦为一片被厚重雪层覆盖的、死寂的白色平原;那广袤而温暖的斯托兰湖,此刻已被冻结成一块与大地融为一体的、巨大而冰冷的墓碑。伊芙莲诺德长老唯一能感到一丝庆幸的,是这灭顶之灾仅从一个方向袭来……
任何生灵,哪怕是大路上最强大的巨龙,置身于这极寒风暴的核心,恐怕也撑不过瞬息。更何况是那些早已耗尽魔力、此刻正用尽最后力气奔逃的精灵族人!
失去肉体的缓冲,每一次魔法阵被强行撕裂粉碎的瞬间,那狂暴力量的反噬都直接作用在长老们的灵魂之上,带来如同灵魂被寸寸碾碎的剧痛!然而,她们只能咬紧牙关,将这份足以让神明都战栗的痛苦转化为支撑屏障的力量,用这最后的壁垒,为族人争取每一分、每一秒逃生的时间!
最外围的数层魔法阵在风暴面前简直不堪一击,连一秒都无法坚持便化为齑粉。那猛烈的狂风,足以将最坚硬的金属山峦拦腰吹断!它如同亿万柄无形的重锤,持续不断地轰击着屏障。极致的低温甚至开始冻结魔力的流动,让法术的维系变得异常艰难,给了无孔不入的白霜可乘之机。
这些凝聚了精灵一族最高智慧与力量的防御屏障,层层叠加,此刻也仅仅是在进行一场悲壮的、注定失败的拖延。
但,对于燃烧灵魂的长老们而言,这拖延本身,就是她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屏障外的风暴嘶吼已经达到了毁灭性的分贝,大地在持续的轰击下不断开裂、变形。视觉与听觉所感知到的屏障之外,已是一片纯粹的、狂暴的白色炼狱。圣树的气息几乎断绝,残存的自然魔力稀薄得难以维系。逃亡的精灵队伍移动得极其缓慢,大部分族人因之前的战斗早已虚脱,几乎是在被拖着前进。
长老们的精神如同绷紧到极限的琴弦,在崩溃的边缘疯狂震颤。然而,一股远超肉体极限的、源于守护誓言的钢铁意志支撑着她们,死死维系着灵魂的形态,不让其过早消散。
伊芙莲诺德长老忍受着灵魂被反复撕裂又强行弥合的剧痛,在心中默数着残余法阵的数量。她的魔力每一秒都会被前线防御的恐怖消耗瞬间抽干,随即又被魂燃之炎榨取灵魂本源而强行填满。
这循环往复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对灵魂最残酷的凌迟!
但是,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长老们清晰地感知着精心构筑的法阵屏障被一层层无情地撕碎、与她们的精神连接被强行切断。不甘与愤怒在灵魂中燃烧,却又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化为深深的无力。伊芙莲诺德长老感受到其他长老传递过来的决绝情绪,她猛地减少了部分防御节点的魔力输出!
刹那间,外围屏障被撕碎的速度骤然加快!与此同时,残存屏障内部的魔力流动路径被强行改变,回路瞬间重构,整个屏障的结构被急剧压缩、强化,散发出更加凝实的光芒!
伊芙莲诺德长老伸出那已经近乎完全透明的双臂,艰难而精准地在虚空中划出几个古老而神圣的手势。那本是弧形的巨大屏障,在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作用下,竟被强行展开、拉伸,渐渐化作一面横亘于天地之间的、巨大无比的平面光壁!伊芙莲诺德长老的灵魂在无声地嘶吼,承受着强行改变如此规模法术形态带来的、几乎令其瞬间溃散的恐怖压力!
而就在这面巨大光壁完全展开的瞬间,仅剩的数十道魔法阵也终于走到了尽头,在风雪的狂啸中彻底崩解!长老们再无保留,将燃烧灵魂所得的全部魔力,如同决堤的星河,毫无保留地灌注到这最后的、唯一的壁垒之中!
精灵一族最后的防线,与那灭世的白色洪流,终于——
轰然相撞!
天地,在接触的那一刹那,仿佛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甚至失去了“存在”的概念。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无垠的、吞噬一切的纯白,与一面孤零零地、燃烧着幽蓝魂焰的、倔强抵抗的巨大光壁!
奇迹发生了!
那光壁,竟真的抗住了风雪那如同亿万凶兽同时撞击般的恐怖冲击!狂风嘶吼着,如同暴怒的巨神,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这碍眼的屏障碾碎,大地在其撞击下不断崩裂,但那光壁却如同亘古磐石,巍然不动!
紧随其后的白霜,带着冻结万物的极致低温,如同贪婪的瘟疫,迅速蔓延覆盖在光壁的表面,试图将这股守护之力也一并冻结、渗透。然而,这道由精灵先祖智慧结晶、此刻以燃烧灵魂为代价驱动的终极法术,顽强地将那致命的极寒死死挡在外面!漫天的雪花在狂风的加速下化作了亿万锋利的冰刃,疯狂地切割着光壁,却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这源自神明恩赐、由精灵先祖所创、此刻以最悲壮方式驱动的救赎法术,成功地庇护了她们血脉的延续。风雪与白霜,在这道燃烧灵魂的壁垒前,竟无法再前进分毫!
然而,魔力的消耗是天文数字!先前那些魔法阵在风暴中只能坚持数秒,而这面光壁,已经硬生生地支撑了漫长的五分钟!长老们承受着魔力被瞬间抽空、又被魂燃强行填满的痛苦循环,这过程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在她们残存的灵魂核心中反复搅动、穿刺!
已有两名资历稍浅的长老,灵魂彻底透支,连悲鸣都未能发出,便化作点点幽蓝的星火,无声地消散在狂风中。伊芙莲诺德长老感到自己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虚幻的身体几乎无法维持形态,那撕裂灵魂的痛苦让她几近疯狂,但她依旧凭借着守护的执念,在炼狱般的折磨中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长老们的灵魂已虚弱到了极致,那幽蓝的魂燃之炎,颜色正变得越来越浅,近乎苍白——那是灵魂即将彻底燃尽的征兆!她们的身体近乎完全透明,如同最稀薄的雾气,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然而,这面承载着所有希望与牺牲的光壁,却依旧坚不可摧,散发着令人心碎的、安定的辉光。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两小时,也许仅仅只有数分钟,但对长老们而言,这份煎熬仿佛已持续了永恒。逃亡的族人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这片曾经神圣的土地上,只剩下一棵仅剩枯枝、奄奄一息的圣树,以及几个即将燃尽的、苍老的灵魂。
终于,伊芙莲诺德长老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残存的灵体,再也无法引动一丝一毫的魔力了。
德玛诺伊长老的灵魂之光剧烈闪烁了一下,带着无尽的悲痛与决绝,瞬间接过了屏障的控制权,扛起了这份最沉重也最痛苦的责任。伊芙莲诺德长老的意识开始模糊,她甚至无法再操控自己那越发稀薄、近乎透明的魂体。她只能“看着”自己身上那原本幽蓝的魂炎,此刻已变得如同初雪般苍白——这是灵魂即将归于虚无的信号。
她……笑了。
那笑容里,是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她“望”向那些与自己并肩奋战至最后一刻的老友们,她们正前仆后继地接替她的位置,用自己仅存的一切维系着那面光壁,守护着身后早已不见踪影的族人。
或许是神明最后的怜悯,此刻的她,竟再也感受不到那焚魂蚀骨的痛苦。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情绪,都如同退潮般,渐渐离她远去。沉重的睡意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包裹着她残存的意识。她努力抗拒着,还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族人们是否真的安全,再看一眼战友们是否还在坚持……她留恋地“注视”着这片即将彻底消亡的土地,一种数千年生命中从未体验过的、奇异而平静的心境悄然浮现。
伊莎贝拉……她当年离开时,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呢?
伊芙莲诺德所能“看到”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如同蒙上了厚厚的雾霭。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刹那,一个无比熟悉、无比温暖的身影,穿透了灵魂的迷雾,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是圣女大人虚幻而圣洁的面庞。那张与她的挚友伊莎贝拉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温柔而哀伤的笑容。刹那间,伊芙莲诺德残存的一切意识,都被一种巨大的、纯粹的幸福所填满!
圣女温柔地笑着,晶莹的泪水如同发光的星尘,不断从她虚幻的脸颊滑落。她在伊芙莲诺德身边轻轻停下,虚幻的嘴唇微微开合,用只有伊芙莲诺德残魂能够“听”到的、无比轻柔的声音,轻声歌唱。
伊芙莲诺德静静地“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如同温暖的溪流,浸润着她即将消散的灵魂。她分辨出来了……那是……在她和伊莎贝拉都还是懵懂少女时,她们曾在月光下的森林里,手牵着手,一起唱过的古老歌谣……
伊芙莲诺德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念,抵抗着那无边的睡意。她努力地、无声地,跟随着身边那温柔身影的歌声,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哼唱起那记忆深处的旋律……
当最后一位长老德玛诺伊的灵魂,也化作一缕苍白火焰,带着祝福彻底消散在风中时——
那面横亘天地、燃烧了无数灵魂才得以维持的巨大光壁,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发出了如同世界本身碎裂般的、震彻寰宇的悲鸣,轰然崩塌!
巨大的轰鸣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仿佛在为精灵的悲歌奏响最后的挽钟。
而当那守护之光彻底熄灭的瞬间——
早已等待多时的毁灭风雪,带着胜利者的狂啸,瞬间淹没了这片最后的净土!极致的白霜紧随其后,如同贪婪的裹尸布,覆盖了每一寸土地……
那那棵仅存枯枝、奄奄一息的古老圣树,连同其扎根的土地,被无情冰雪彻底掩埋。最后的生命气息,也在白霜亲吻下,归于永恒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