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紧握着冰凉的皮质水袋,清水滑过灼烧般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慰藉。伊芙嘉尔终于从那濒死般的混沌中,勉强挣回一丝清明。她尝试挪动双腿,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令她立刻放弃了动作。喉咙如同吞咽过炭火,头脑昏沉如灌铅。她沉默地凝视眼前跳跃的篝火,下意识想再啜饮一口,却发现水袋已然干瘪。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纤细却蕴含力量的手,适时地递来另一个水袋。伊芙嘉尔犹豫一瞬,还是伸出微颤的手接下。清凉的液体再次浸润喉管,缓解了撕裂般的痛楚,也让混乱的意识稍稍归位。
直到此刻,她才有余力观察周遭,试图理解自身处境。
空气温热,甚至带着一丝粘稠的闷意,刺激着她敏感的肌肤。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木床上。身下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长披风,布料巧妙地覆盖了床板的破洞和狰狞木刺。而她自己的精灵披风,则被当作被褥,轻盖在身上。
目光所及,一片残破。这是一座半倾颓的木屋,仅凭一根孤零零的承重柱,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一侧墙壁完全坍塌,乱石碎瓦与杂草混杂,在月光下勾勒出凄凉的剪影。伊芙嘉尔艰难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另一侧——虫蛀风蚀的木墙千疮百孔,屋外清冷月光与屋内篝火光芒透过缝隙交织,在地面投下变幻的光斑。
屋内的陈设陌生而破败。角落裡,一个只剩半截的灶台沉默着,早已失了炊烟气息。屋外断续的蝉鸣与这挥之不去的闷热,都在无声宣告:此地绝非她魂牵梦萦的斯托兰娅森林。
最终,她的视线落回篝火旁那神秘的人类女子身上。火光勾勒出对方年轻而轮廓分明的侧脸,白皙肌肤在光影下如同冷玉。刹那间,记忆碎片如潮水轰然涌入——刺目的鲜血、狂暴的法术光芒、冰冷的剑锋、晦涩的咒语呢喃,还有那光怪陆离的恐怖梦境……伊芙嘉尔怔怔望着女子,一股强烈酸楚涌上鼻尖,泪水却仿佛在噩梦中流尽了,只在眼眶留下干涩的灼痛。
“……这……里……是……哪里……”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每个音节都牵扯着喉间剧痛。
女子正俯身整理行囊,闻声,动作微顿。她没有抬头,用那惯常的、清冷如冰泉的嗓音平静回答:“大约是昔日森林猎户遗弃的落脚处。我们……已行至斯托兰娅边缘。”
短暂的沉默后,少女的声音带着更深的颤抖响起:“……蕾娜……她……在哪……”
女子整理行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滞。她依旧没有看向伊芙嘉尔,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声音维持着那份近乎冷酷的平稳:“你的朋友……她已归于永恒的安眠。”
伊芙嘉尔深深垂下头,银白发丝滑落,遮住了她瞬间失血的脸庞。她死死盯着跳跃的火焰,仿佛要将灵魂也投入其中。篝火在破墙上投下她瘦小颤抖的影子,无声诉说着崩溃的边缘。
女子从行囊中取出一块用干净麻布包裹的黑麦面包,递到少女面前。见对方毫无反应,她似乎早已洞悉其心思,极轻地叹了一声,那叹息如同羽毛拂过冰面。
“安心。那些‘傀儡’已被阻隔在斯托兰娅界域之外。”女子优雅直身,拂去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却透出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伊芙嘉尔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似不解对方如何看透她的恐惧。
“在我们带你脱离斯托兰娅核心后,那片笼罩森林、扭曲感知的魔力乱流便消散了。”女子的声音依旧平稳,“本想尽快远离,但你连日来状态极不稳定,故在此暂歇。”
她将朴素的面包轻放在伊芙嘉尔手边的床沿。
“自那日至今,你已沉睡了三天。身体需要滋养,吃些东西吧。”
“……三天?”
先前被剧痛和悲伤压制的饥饿感,此刻如同苏醒的凶兽,猛地攫住了她的胃。腹中传来尖锐的空鸣。伊芙嘉尔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却带着生命温度的面包。
她将它捧到唇边,小心咬下一小角。麦粒原始的香气在舌尖弥漫,瞬间点燃了沉寂的味蕾。胃部的痉挛化为最原始的渴望,冲垮了迟疑。她不顾干硬的面包刮擦喉咙,又狠狠咬下一大口,用力咀嚼、吞咽。那粗糙的质感,此刻成了救命的琼浆。身体的痛苦在食物安抚下渐渐平息。待她回过神来,手中只剩些许碎屑。
而本以为枯竭的泪水,却不知何时再度汹涌,滚烫地划过冰冷脸颊。少女慌乱地用手背擦拭,却越擦越多。她紧咬下唇,试图将悲恸咽回心底,但那蚀骨的痛楚早已淹没了所有防线。
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轻柔力道,将她的额头轻轻按向一个温暖的所在。
“一定……很痛吧。”女子那清冷的声线里,渗入了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柔和,低沉而熨帖,“经历至此,不必再勉强自己了。”
伊芙嘉尔泪眼朦胧地抬起脸,当对上女子那双在篝火映照下、褪去冰封、流露出近乎悲悯的湛蓝眼眸时,最后的心防轰然崩塌。她像迷途已久终得归巢的幼兽,将脸庞深深埋进那带着冷冽幽香却无比坚实的怀抱中,压抑太久的悲声终于冲破禁锢,化作撕心裂肺的、令人心碎的嚎啕大哭。哭声在破败木屋中回荡,与篝火噼啪声、屋外蝉鸣交织,成了这片荒芜之地上最真实、最痛彻心扉的生命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