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伯爵官邸高耸的蔷薇花窗浸染成深邃的琥珀。当两道身影踏入这片暮光领地,庭院鹅卵石小径上凝固的寂静应声而碎。
女子淡金色的发丝如流云拂过哥特式廊柱上深刻的裂痕,纤尘不染的黑色高跟长靴,在遍地散落的、反射着冰冷余晖的骑士盔甲残片间,精准地踏出优雅而孤绝的路径。她身侧的男子不耐地扯松猩红领带,古铜色胸膛上盘踞的暗红纹身在光影中起伏,宛如活物。
“贵安,二位想必便是‘组织’遣来的专家?”一个声音自月桂树浓郁的阴影中响起。
身着深蓝色燕尾服的管家贝伦步出暗处,金丝眼镜的细链因他急促的呼吸而轻微晃动。他腰间的鳄鱼皮腰带赫然被利爪撕开三道裂口,渗着血腥气。
“事态紧急,不得不劳烦……”
“直接说重点。”男子不耐地打断,脚下碾碎半截锈蚀断剑,刺耳声响惊飞了枯枝上的渡鸦。
贝伦喉结滚动,擦拭额角的冷汗:“今日转运途中,伯爵大人最珍视的……宠物,意外逃脱……”
“宠物?”露修并未看管家,冰凉的指尖划过廊柱上那道犹带湿气的爪痕。刹那间,剔透冰霜沿着石面无声蔓延。“能让三十多名银铠卫兵溃不成军的‘宠物’,恐怕是魔物吧?”她的声音如同冰面下的水流。
“是…是的,您慧眼如炬。”贝伦苦笑,擦拭额角的动作更显慌乱,“我家主人…确实有‘饲养’这类‘宠物’的爱好……但不幸,今日其中一只挣脱了束缚。”
“哼!”恩齐鲁嗤之以鼻,“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把这出逃的‘小猫’赶回笼子?”
“是…是的!”贝伦连忙点头,声音发颤,“而且,务必对委托内容严格保密!”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裹挟着石块碎裂的巨响撕裂了空气!露修抬手,一片飞溅的玻璃碎片精准悬停在她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指尖。她幽蓝的瞳孔,映照出院落惨状——将近十米高的庞大魔兽正将一座花岗岩喷泉连根拔起,八只蛛形复眼闪烁着剧毒般的荧绿幽光。
“弥诺陶诺斯的肌腱、枭兽的喙、蛛魔的毒腺……”露修绣着暗纹的裙摆无风自动,语气淡漠如同品评粗劣工艺品,“贵主人的‘宠物’,拼接得倒是相当有‘创意’。”
贝伦脸上的苦笑凝固了。
“现在的意思,是要我们去‘安抚’那家伙?”露修的目光从惨状移向管家。
“是…是的…”贝伦声音苦涩,“这只魔兽是伯爵大人极其钟爱的收藏……制服过程最好迅速,而且……尽可能不能伤到它分毫。”他深吸口气,“单凭府邸的力量……我们无能为力……”
卫兵们徒劳的包围刺激了魔兽的凶性。它癫狂地挥动镰刀般的利爪,巨大的喙猛烈攻击着任何胆敢靠近的士兵。
“我明白了。”露修语气淡漠,“恩齐鲁,先让它冷静下来。”
“无聊透顶!”恩齐鲁目光凶狠地瞥向魔兽,扯下破烂的西装马甲。背脊上虬结的肌肉贲张,暗红纹身骤然亮起,如同熔岩在皮肤下流淌。獠牙毕露的瞬间,他化作一道血色残影,脚下花岗岩地砖迸裂出蛛网般的裂痕!
魔兽感应到威胁,巨喙猛地张开。恩齐鲁狂笑着挥出右拳,拳锋所至,空气发出爆鸣!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坚硬如铁的巨喙竟被生生打得凹陷变形!十吨重的庞然巨物倒飞出去,轰然压垮了整片黄杨树篱!
“吼——!!!”剧痛激发了魔兽的凶性,八只复眼瞬间充血赤红,粗壮后肢蹬碎了喷泉基座。它庞大的身躯带着撕裂的风声腾空跃起,阴影笼罩了半个庭院!
贝伦管家彻底失语,脸上血色尽褪。
恩齐鲁脖颈处青筋暴起,右脚重踏地面!轰隆!一道狰狞地裂如同觉醒的黑龙向前窜去!他顺势扫腿,飞溅的碎石化作致命弹幕!魔兽在空中扭身避开,腹部毒腺鼓胀——一道墨绿剧毒黏液如箭矢般喷射!
然而,那足以蚀穿钢铁的毒液,在触及恩齐鲁滚烫皮肤的瞬间,被升腾的血色蒸汽“嗤嗤”蒸发殆尽!
“够了。”露修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破了场中的狂暴。
恩齐鲁毁灭性的拳头骤然停滞。他血红的瞳孔带着狂怒与压抑,猛地瞪向露修。
“恩齐鲁,”露修肩上的羊绒披肩无声滑落,露出锁骨处脉动的幽蓝刻印。“你若不慎把它碾碎了,我们拿什么向雇主交代?”话音落下,那欲扑击的魔兽仿佛被无形寒流击中,猛地收拢利爪,踉跄后退,爪尖滴落的黏液在空气中凝结成冰晶,噼啪坠地。
“啧…啊——!”恩齐鲁烦躁地低吼,收回拳头,周身血气迅速黯淡。他极度不耐地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赶紧收拾掉!”随即,他带着一身戾气,重重坐了下去,双臂抱胸,眼神阴沉。
露修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庭院,落在干涸断裂的喷泉池上。她缓步走去,黑色蕾丝手套轻抚池底裂缝。
一旁的贝伦惊魂未定:“露修小姐,您这是……?”
“你知道吗,贝伦先生?”露修并未回头,“相较于塑能系魔法凭空创造元素的伟力,化形系操纵既有物体的技艺,不过是法术基石中最基础的一环。然而……”她的指尖在池壁轻轻一叩,蛛网般晶莹的冰纹瞬间在石雕神像表面蔓延。“液体的操纵,却因其流动不居的本性,需要一点独特的……诀窍。”
贝伦还未及疑问,池底深处传来汩汩涌动声!无数气泡从冰封的裂缝中涌出,在露修掌心上空飞速汇聚、旋转,眨眼间形成一道晶莹剔透、急速旋转的水龙卷!魔兽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八只复眼死死锁定水球,流露出巨大忌惮,不敢扑上。
“不过,”露修的声音依旧平淡,“我一直都不太擅长这种……需要精细引导的‘基础’工作。”
“骗子。”恩齐鲁低声嘟囔。
露修优雅地抬手,轻轻一推。水龙卷倏然飞射,缠绕上魔兽庞大的身躯!巨兽惊恐咆哮,挥动利爪,然而那看似柔弱的水流却如同最坚韧的凝胶,将力量彻底化解。水膜急速收缩、塑形,最终化作一个巨大剔透的球形水牢,将魔兽连同嘶吼声一并封堵。
“纵然是缝合怪异的魔物,只要身躯仍保留生物结构,就无法逃脱最原始的生理桎梏。”
当水牢中的魔兽因缺氧而瘫软,露修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水牢解体,化作清冷细雨,洒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恩齐鲁托着腮,满脸“无趣”。
“这样,”露修弯腰拾起披肩,从容掸去灰尘,“伯爵大人的藏品,应该算得上完好无损了。”随着她的话语,几株被踩踏枯萎的蓝铃花,在她步履所及的焦土边缘,悄然挺立,重新绽放。
贝伦管家彻底僵住,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赞叹:“还…还…这…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最终,失去行动能力的魔兽被关回加固牢笼。仆人们开始收拾废墟。
贝伦收敛震惊,深深鞠躬:“不愧是瓦尔普吉斯教团的专家!力挽狂澜!”
“能帮上忙,亦是我们的荣幸。”露修微微颔首,语气礼貌而疏离。
“不不不…”贝伦连连摆手,“二位想必也清楚,在克鲁多尼亚王国,私自饲养‘魔兽’本就严重违法,何况……”他压低了声音。
“何况是进行禁忌的魔兽实验,对吗?”露修接口道,幽蓝的眸子平静注视着他。
“正…正是!”贝伦身体一震,“为了维护伯爵的声誉与体面,关于保密的要求……恳请二位务必遵守。”
恩齐鲁发出一声不耐的冷哼,猛地抬脚,将一个布满凹痕的头盔踹飞。刺耳的巨响在暮色中回荡。
“我听说,”贝伦试探地看向露修,“不论涉及何种领域,只要与‘神秘’相关,贵教团……似乎都会承接?”
“这个说法,不够严谨。”露修优雅地将双手交叠于胸前,“我们守口如瓶的声誉的确广为人知,但教团真正感兴趣的,”她的目光扫过庭院,落在贝伦身上,“唯有那些因‘魔法’本身而生的棘手麻烦。”
“为魔法而生,为魔法而来,因魔法而存在的组织。”她的话语如同箴言,在庭院中回荡。
“您今后若再遭遇任何由魔法引发的困境,”露修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权威与距离感,“请交予我们‘瓦尔普吉斯教团’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