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玛城钟楼第九声悠长的余韵刚刚消散,梅亚利商会精品工坊的琉璃窗内,依然透出昏黄烛光。邓妮·怀特纤细的手指,正在一片如凝固月光般的月白色绸缎上翻飞。银针跳跃,牵引着比发丝更细的金线,编织出藤蔓缠绕、仿佛隐藏精灵低语的立体蕾丝。这是谢丽尔·雷尔波德伯爵千金的圣艾格尼斯节华服,其华美近乎苛刻——仅那高耸领口,就需要亲手缝缀整整三百六十五颗均匀的南海珍珠,每一颗都必须与裙摆的鸢尾花纹章精准呼应。
“您的手艺,连帝都的御用裁缝也要心生嫉妒。”商会负责人玛格丽特夫人曾不止一次这样赞叹。
此刻,红发的年轻女工正微微咬唇,调整着礼服胸衣束带的弧度。冰蚕丝束带在烛火下泛着深海般的幽蓝微光。窗外,巡逻队的靴声远去,清冷月光将晾晒的绸缎映照得如同漂浮的幽灵。
子夜时分,一阵湿冷寒风掀起工坊门帘。邓妮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片完工的蕾丝,收进那个散发象牙光泽的古老针线盒中。她紧了紧肩头磨损的粗羊毛披肩,步入了弥漫水汽的街道。
通往工人区的狭窄巷道,仿佛浸入了冰冷的墨汁。两侧砖墙高耸,将月光切割成碎片。邓妮下意识数着脚下标记——第七块松动的地砖。就在这时,“喵呜——!”一声凄厉猫嚎撕裂寂静!一只黑影猛地窜出,绿眼在黑暗中闪过,擦着她的裙角疾驰而去。
“啊!”邓妮心脏骤紧,背靠冰冷墙壁,捂住狂跳的胸口。今晨工坊里那些压低的私语瞬间浮现:铁匠铺学徒……死在臭水渠……肚子像被吹胀的猪膀胱……砰!内脏喷溅……
当一股冻结骨髓的寒意爬上后颈时,邓妮的靴子刚踏上第十二块地砖。她全身汗毛倒竖!紧接着,一种黏腻的“咔嗒…咔嗒…”声在身后极近处响起,就像沾满糖浆的齿轮在生锈轴承里转动。她僵硬地、一寸寸地试图回头……
浓雾向两侧翻滚,一张巨大无比的瓷白笑脸面具,毫无征兆地填满了她的整个视野!它悬浮在离她面孔不足一寸的空中,冰冷没有活气。月光在光滑釉面上折射出蛛网般的裂痕。面具眼洞之后,翻涌着如同地狱熔岩般沸腾的猩红血光!邓妮能清晰看到面具嘴角每一条被精心雕刻的上扬笑纹——那弧度完美、精准,带着非人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唔——!!”
尖叫的本能在喉咙爆发,却被一只冰冷、布满紫色咒文的手死死钳住!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颌骨。邓妮的尖叫化作痛苦闷哼,求生意志让她本能地伸出双手,指甲疯狂抓向那覆盖咒文的小臂。然而,指尖刚触及游动的紫色符文,一股恐怖灼痛传来!“嗤啦——”皮肉接触处腾起青烟,她的指甲瞬间焦黑翻卷,指腹皮开肉绽!
一股铁锈腥甜在她口腔炸开!剧痛让邓妮的瞳孔收缩成针尖。那只捂住她口鼻的手掌缝隙里,正渗出冰冷粘稠的液体,顺着她抽搐的嘴角,倒灌进喉咙。
当第一滴诡异粘液滑入食道,仿佛有万千烧红钢针在她胃囊里炸开!
“咯吱——!”
一声脆响从她右手传来!她惊恐地看到,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以一种违反生理结构的直角,硬生生向手背扭曲!指甲盖“啪”地崩飞,狠狠撞在砖墙上。更可怕的是,她整只手掌正肉眼可见地疯狂鼓胀!皮肤被撑得几近透明,青紫血管如同蚯蚓在皮下剧烈蠕动。
“嗬…嗬…”
肿胀的舌头像软木塞堵住气管。眼球被颅腔内压力向外挤压,凸出眼眶,视野迅速被猩红血雾笼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膨大如胡萝卜的指节,皮肤绷紧到极限,“啵”地一声爆裂!碎裂骨茬混合粉红肉沫,溅射在那张近在咫尺的瓷白面具上。紧接着,胸腔内传来一连串枯枝被踩断的可怕声响——喀嚓!喀嚓!喀嚓!断裂的肋骨茬如同锋利匕首,从她单薄工装后背猛地刺出,在冰冷砖墙上刮擦出数道带血肉的沟痕!
此刻的邓妮,已完全不成人形。
她的右眼球仅靠神经组织吊在破碎颧骨下晃荡;左眼眶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空洞。膨胀如鼓的腹部将工装裙撑成透明薄膜,透过皮肤,能清晰看到里面盘绕、浸泡在黄绿液体中的肠管。耳朵孔渗出脓血,每一次抽搐,鼻腔喷出的不再是空气,而是混合破碎脑组织的粉色泡沫。
“救……”肿胀声带挤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而就在这时,面具上游走的紫色咒文骤然爆发出刺目妖异的紫光!
“砰——!!!”
一声沉闷巨响——邓妮的头颅像熟透的西瓜般轰然炸开!飞溅的头盖骨碎片深深嵌入三米外的消防梯铁架。紧随其后的是胸腔的殉爆!六根断裂肋骨如同强弩利箭,带着破空声,穿透巷道两侧厚重砖墙!一根挂着湿漉漉肺叶残片的骨茬,深深钉入了对面楼外的晾衣绳,兀自颤动。她腹腔内的肠管如同挣脱束缚的巨蟒,猛地喷射而出,带着浆液和内脏碎片,一圈圈死死缠上巷口冰冷的魔岩石灯柱。一段末端粘着破碎胃囊的结肠,如同怪诞装饰物,垂挂在二楼铸铁花架上,暗红粘液正顺着末端滴答、滴答……落在冰冷石板上。
那张悬浮在血雨中的瓷白面具,已被彻底染成妖异的粉红色。
“咯咯…咔咔咔…”
一阵如同生锈齿轮摩擦、又似骨骼断裂的诡异笑声,从面具眼洞深处幽幽渗出。这非人声响惊起了啄食地上肝片的鸦群。一只齐腕断裂、青紫肿胀的右手,在冲击力下飞越巷道,“啪嗒”一声,落在了巷口魔岩石灯柱顶端。那断手肿胀的无名指上,赫然还戴着一枚小巧银顶针——那是昨夜,邓妮在烛光下,为伯爵小姐礼服缝上最后一颗完美珍珠时,玛格丽特夫人亲手赏赐的褒奖。
次日清晨,惨白晨光透过伯爵府彩绘玻璃窗上圣徒悲悯的面容。谢丽尔·雷尔波德伯爵千金手指颤抖,放下了那份由治安官送来、浸透死亡气息的羊皮纸报告。
晨光中斑斓色彩,将她手中紧握的一小片染血月白色蕾丝,映照得如同凝固的鲜血——那是从炼狱案发现场唯一寻回的、尚且完整的遗物。那由金线精心绣制的、象征纯洁与高贵的鸢尾花图案,已彻底浸透了那位无名织工生命尽头最深的恐惧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