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腐疫之种,于此城血肉沃土生根……”
“……待骸骨之塔刺破苍穹之时。”
“魔女垂泪化作猩红甘霖……”
“……红莲业火将焚尽虚伪圣殿。”
……
阴冷的低语仿佛还缠绕在夜风中。谢丽尔·雷尔波德伯爵小姐踉跄一步,手指抠进身旁焦黑断墙的砖缝,才勉强稳住身形。急促的喘息在她精致面纱下凝结成白雾。胸前那枚日轮家徽随着剧烈起伏的胸膛不断晃动。深紫色长袍下摆被撕裂,沾满泥泞,这狼狈迫使她三次停下整理,颤抖的手指却总是在系到第三枚纽扣时再次滑脱。
最近半个月,每当夜幕降临,尖锐的疼痛便会从太阳穴蔓延至后颈。此刻,颅内的钝痛更如重锤,让她眼前发黑,视野边缘泛起灰翳。
晚风掀起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暴露出眼下浓重的阴影——这是她连续第三晚被凶案报告从噩梦中惊醒。不远处,十二具覆盖染血粗麻布的尸体在街边排开,扭曲成一条令人心悸的弧线。麻布下渗出的暗红血渍,晕染成妖异的、盛开的曼陀罗般的死亡图腾。
“属下愧对了您的信任,谢丽尔小姐。”沉重的战靴踏碎薄冰。一个浑厚的嗓音裹挟着铁锈与焦糊气息扑面而来。“明明布下天罗地网……却还是被那……东西撕开缺口逃掉了……”
骑士团长加尔文单膝跪地,覆面盔紧夹臂弯,露出了左额角狰狞的疤痕。这位近两米的巨汉,即使躬身行礼,肩甲高度仍轻易越过谢丽尔头顶。他那身鎏银胸甲上,日轮家徽交错覆盖着数十道剑痕;猩红披风下摆被酸液侵蚀出裂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第七小队最先在橡木巷深处听到惨叫。”他染血的护手甲指向西北狼藉的街区,“等我们冲破三道烈焰之墙赶到时……凶手……那怪物正在……啃噬……” 他的声音陡然艰涩。
“死了多少人?”谢丽尔声音冰冷紧绷,颤抖的指尖掀开了最近的白布一角。
一张年轻卫兵的脸暴露在月光下——面容如同被充气般恐怖鼓胀。左眼球爆裂,糊在扭曲的颧骨上。嘴巴不自然地大张,里面塞满了他自己断裂的指骨!谢丽尔胃部翻搅,猛地撇开视线。待平复,她伸出冰冷的指尖轻触尸体脖颈,试图施展探知魔法。一层薄冰沿指腹蔓延,却在触及皮肤上蠕动的深紫色瘀斑时,发出“嗤”的轻响,消融殆尽!
“第七小队……全员殉职……”加尔文喉结艰难滚动,“加上后续增援部队的代价……”他停顿了一下,“至少……十四人。”
“十四人……”谢丽尔瞳孔骤缩,指甲刺入掌心,留下月牙形血痕。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白布边缘不断扩大的暗红污渍上。忽然,她的视线凝固了——一只属于少年的手无力地从麻布下耷拉出来,纤细的食指上,还缠着一个磨损严重的皮制指套!一股悲愤与酸涩猛地冲上喉头。最终,这悲痛化作面纱下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哽咽。
当她瞥见加尔文铠甲缝隙里干涸的血痂时,一股冰冷的责任感灌入四肢百骸。她强迫自己挺起脊背。
“这次……遭遇太过突然。您设下的包围结界,未能及时激活……”加尔文声音充满自责,“若是能多争取一刻钟……”
“加尔文团长,”谢丽尔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翡翠般的眼眸直视着他,“结界完全展开,就一定能困住凶手吗?”
这问题让加尔文身躯一僵。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那片战场废墟。
“……不。”他最终沉重摇头,“平心而论,大人。即便准备万全,以那东西的力量和诡异……我们也没有绝对把握。”
“是的。”谢丽尔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是无尽的疲惫,“恐怕结果……多半还是一样。” 她抬起右手。一道翡翠色流光自她掌心流淌而出,在地面蜿蜒游走,勾勒出复杂的六重星芒法阵。然而,当光流触及一处焦黑裂痕时,异变陡生!光流猛地扭曲、挣扎,发出细微的噼啪哀鸣。
“看这里。”谢丽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尖拂过那处裂缝。
加尔文瞳孔收缩,双手巨剑“哐当”杵地。“即便结界完整,那怪物也能凭借蛮力……”
“不是蛮力。”谢丽尔打断他,俯身从裂缝边缘捻起一小撮焦黑泥土。那泥土在她指尖无声碎裂,化作一蓬闪烁幽紫色荧光的粉尘。“凶手……它改写了构成结界的魔力结构本身。”
加尔文凑近细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些原本流转银辉的魔力回路,此刻竟泛着溃烂脓疮般的幽暗紫光!断裂处爬满密密麻麻、微微搏动的暗红色血丝,恍若寄生藤蔓在蚕食法阵精髓!
“这证明凶手,是一个……精通法术到令人发指的恐怖高手。”谢丽尔声音低沉,目光扫过这片如同被末日风暴洗礼的残破街道。
目光所及,路面布满陨石坑般的深坑;橡木招牌被拧成麻花;铁艺窗框如融化的蜡像般垂落;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则是东侧那面砖墙——整面墙浮现出一个巨大扭曲的人脸凸起,五官由凝固的、暗红色的血浆勾勒而成,散发出血腥气息。
“而且……”谢丽尔声音带上压抑不住的愤慨,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结合现场那些亵渎的信息……‘魔女垂泪化作猩红甘霖’……凶手,极有可能是魔女,或其最疯狂的追随者!”
她翡翠色的眼眸中燃烧着怒火。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加尔文声音沉重如灌铅,“那么仅凭我们多玛伯爵领的力量……恐怕……确实无法与一位真正的魔女……相抗衡。”
沉默如同冰潮,淹没两人。
“……属下罪责深重,万死难辞其咎。”加尔文布满厚茧的右手,始终紧握剑柄。“但是,谢丽尔小姐,您必须正视现实。这次事件……远超寻常。伯爵领的部队,是钢铁壁垒,却缺乏与精通高等魔法、能扭曲法则的术士对抗的手段。整个多玛城……唯有您一人而已。”
处境的绝望再次狠狠夹紧谢丽尔剧痛的太阳穴。她一阵眩晕。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牺牲者增加,看着那怪物肆意屠戮……却束手无策。”加尔文的每个字都像鼓槌敲在谢丽尔心上,“恐惧如同瘟疫,迟早蔓延……”
“……我明白。”谢丽尔声音几不可闻,她闭紧双眼,手指用力捏住突突跳动的眉间。
“只要……只要伯爵大人能向教会求援!让‘净火骑士团’前来!”加尔文声音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那些圣骑士掌握圣光,专门克制邪术!只要他们能来,我们也能像二十年前猎杀魔女那样……”
“这点……我也明白。”谢丽尔语重心长地长叹,那叹息中充满了疲惫与权衡。她缓缓睁眼,望向东方天际那抹即将撕裂黑暗的鱼肚白。
“我会……尽力与父亲商议。”
一阵更猛的晚风卷过,掀起染血白布一角,露出了下面青紫色的肿胀肢体。雷尔波德家族城堡的高耸尖顶,在破晓前最浓重的阴影笼罩下,仿佛一只沉默而疲惫的巨兽,蛰伏在血色晨曦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