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深夜空寂的青石路面,单调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车帘缝隙漏进的清冷月光,映照着谢丽尔伯爵小姐眼下那抹浓重的青影。她略显疲惫地将几缕散发别至耳后,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口——那里,日轮纹章刺绣上沾染的、三日前留下的血渍,已干涸成一片暗褐色的斑痕。
“那么,谢丽尔小姐。”骑士团长加尔文浑厚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传来,带着一丝斟酌,“……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 车厢内沉默了片刻。
“感觉最近……你们好像总是在催着我休息。”谢丽尔的语气透着一丝淡淡的无奈。
“恕属下僭越,”加尔文的声音沉了沉,“但我们真的看不下去了。”他策马贴近车窗,铁手套与缰绳摩擦出细微声响。“您协助伯爵处理政务,又要应对凶案调查、布防……今天,恐怕又没好好吃饭吧?看着您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骑士团上下都为您忧心。您是我们多玛的支柱,您若倒下……” 他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谢丽尔沉默地望着窗外掠过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路灯柱,恍惚间,光晕扭曲成了她成年时的景象——父亲将日轮徽章佩戴在她胸前,她在家族礼拜堂肃立的人群中,清晰立下守护土地与领民的誓言。那日誓约长烛的光辉,仿佛穿越时光,此刻正隐隐灼烧着她的胃袋。
马车停在府邸宏伟的铸铁大门前。谢丽尔婉拒侍从,独自踏下马车。门廊火把在夜风中明灭,跳跃的光影带来一阵强烈眩晕。她伸手扶住冰冷的雕花石柱,指尖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直到加尔文沉重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她才放任自己,将滚烫的额头抵在粗糙的石柱表面。后颈的冷汗早已浸透高领,方才那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仍残留在虚浮的脚底。
“啪嗒。”
一滴滚烫的蜡油从高处坠落,砸在铁艺托盘上,发出突兀的声响。谢丽尔如同受惊般猛然直身,心脏狂跳。她迅速扫视四周阴影,确认无人后,才深吸一口气,快步穿过空旷的中庭。夜风裹挟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钻入鼻腔,恍惚间,她又看见了那只从染血麻布下耷拉出来的、缠着磨损皮指套的、属于少年的手……喉头泛起一阵铁锈般的苦涩。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主宅黄铜门把手的瞬间——
嗡……
某种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毫无征兆地降临!并非昏暗,而是一种感知层面的“吞噬”,光线、声音、气流仿佛瞬间被抽离、凝固。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与窒息感攫住了她!
“——!”
谢丽尔闷哼一声,本能地向前扑去,死死抓住门环上冰冷的鸢尾花雕饰,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指甲在金属表面刮擦出刺耳锐响。额角血管突突暴跳,胃部传来阵阵灼痛痉挛,冷酷地提醒着她这具躯壳已然逼近极限。
就在这时——
府邸庭院深处,那片在暗夜中也白得耀眼的蔷薇花丛,突然无风自动,枝叶窸窣。
“——看来我们似乎没赶上啊。”
一个带着慵懒尾音的女声,如同冰棱碎裂般清脆,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突兀地刺破了粘稠的黑暗。
谢丽尔触电般瞬间转身,长袍下摆扫落了几片枯萎的叶片。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在庭院边缘的阴影处——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两道截然不同的剪影。
“还不是你拖拖拉拉才会这样!”一个粗粝得如同金属刮擦的男声不耐烦地响起。
“恩齐鲁,”女子绸缎般丝滑冰冷的声音流淌出来,带着居高临下的纠正,“那不叫拖拉,叫必要的准备工作。”
“但整整晚了几个小时!猎物都回巢了!”恩齐鲁低吼着,泄愤般踢开脚边一颗碎石。
谢丽尔的后背完全紧贴住身后厚重的木门。她的左手掌心悄然凝聚起刺骨寒意,微弱的冰晶光芒在指缝间闪烁,映照出庭院中那位女子的侧脸——
那是一张令人屏息的容颜。月光在她淡金色的发辫上流淌,左眼下方一颗小巧的泪痣,如同滴落在白瓷上的凝固墨汁。然而,当那双纯净如蓝宝石的眼眸不带情绪地扫视过来时,谢丽尔心中浮现出雪原尽头那些用冰晶为瞳、凝视迷途旅人的妖精——美丽,却致命地寒冷。
“所以说……最讨厌你们这些术士弯弯绕绕的把戏。”恩齐鲁抱怨着,烦躁地扯了扯纯白丝绸衬衫的领口,肌肉线条贲张。他将一根通体漆黑的黑檀木手杖随意扛在肩头,血色的竖瞳正毫不掩饰地扫视着谢丽尔和闻声赶来的卫兵,带着审视与危险的兴味。
“锵——!”
加尔文团长的佩剑出鞘声如同惊雷!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瞬间从阴影中涌出,锋利的枪尖组成荆棘牢笼,将不速之客困在中央!
“第七街区的面包房老板夫妇、橡木巷的裁缝……”庭院中央的喷泉水池水面,在女子开口的瞬间泛起涟漪。她仿佛对周围的杀气视若无睹,从容地把玩着手中一枚银质怀表,“……加上今晚红枫大道那十四位牺牲者。这一周内,遇害的无辜者已达二十三人。效率……令人印象深刻。” 她的话语只是陈述着冰冷的事实。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谢丽尔的声音冰冷如刀,袖袍内翡翠色的光流急速凝结,构筑成一道蓄势待发的致命咒文。
“会如此警惕……倒也情有可原。”女子合拢怀表,发出“啪”的轻响。“不过……”她缓缓抬起冰蓝的眸子,目光仿佛穿透空间,落在谢丽尔藏于袖中的手上,“……你们大可放心,我们绝非你们所想的‘可疑分子’。”
在她抬眸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魔力威压如同海啸般席卷!谢丽尔袖中那即将成型的咒文,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周围的空气产生诡异的涟漪状震颤。她指尖的精纯魔力被瞬间斩断,尚未凝结的冰晶核心炸裂成细碎的冰渣,顺着指缝簌簌坠落。刺骨的反噬寒意倒灌而回,直窜心脏!谢丽尔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被人以如此纯粹、蛮横的魔力威压,生生碾碎术式!
“唔?!”
卫兵们长枪齐齐下压,锋锐枪尖几乎抵到神秘男女的脚边!
“啧!”恩齐鲁咧开嘴,露出森白牙齿,血色竖瞳凶光暴涨,“看来……得拧断几根骨头,才能让你们学会礼貌?”他肩上的手杖微微颤动。
谢丽尔本能后退,后腰撞在廊柱上。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庭院中央的女子。月光下,对方左眼下的泪痣仿佛闪烁着微光。更令她心神剧震的是——方才被掐灭的魔力流动轨迹,竟以幽蓝色的光痕形态,清晰地残留在对方那冰蓝的虹膜表面!
魔力透析!
这个只存在于古籍中的传说级能力,与眼前女子淡漠的眉眼缓缓重叠。巨大的震撼与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
“我们没有要伤害你的打算,”女子仿佛没有看到威胁的枪尖,也没有在意同伴的暴怒,只是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平静注视谢丽尔,“倒不如说……我们正是为此而来,希望能协助你。”
“……协助?”谢丽尔的语气充满惊疑与戒备,指尖残留着魔力被撕裂的刺痛。
“为魔法而生,为魔法而来,因魔法而存在的组织。”女子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如冰珠落盘,带着古老的韵律,“我们是来自‘瓦尔普吉斯教团’的使者。”
她微微停顿,冰蓝的眼眸中,仿佛有极地寒光流转。
“现如今,这座被阴影笼罩的城镇,正发生着足以惊动大陆根基的异变。如果……”她的目光仿佛穿透墙壁,望向城市深处的黑暗,“……造成这一切血腥与混乱的源头,其嫌疑……真的与‘魔女’有所关联的话……”
女子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
“那么,我们应该能帮上……很大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