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玛城锯齿状的轮廓在血色残阳中若隐若现,这座雄踞于王国西南边境的钢铁要塞,犹如一柄淬炼于战火、抵在帝国咽喉的断刃。三面环敌的险要地势,使其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据《王国战纪》记载,自建城以来,此地历经大小战役四百余次,斑驳的古老城墙砖缝深处,至今仍嵌着三个王朝的箭镞,如同沉默的战争史书。
“每当绯红浸染月轮,地狱之门便在此悄然洞开……”吟游诗人的唱词在暮色中流转。年迈的铁匠记得祖父的恐惧低语:圣历1524年的“红莲之夜”,紫色流星雨点燃麦田,婴孩在襁褓中化作焦炭;圣历1568年的“地泣之年”,大地毫无征兆地皲裂,吞噬了整个城东集市,连同其中喧闹的人声。
然而,真正将多玛城钉入《灾厄名录》的,是圣历1578年冬至的“熔城之变”。城主府地窖喷涌出岩浆状的漆黑火焰,那火焰如活物般席卷了整个下城区,贵族区的雕梁画栋与贫民窟的摇摇欲坠一同在火海中哀嚎,三千座房屋连同其中的生命被吞噬殆尽。侥幸逃生的老妇人颤抖指天发誓,曾在翻腾的烈焰中,看见一张巨大而模糊、带着非人嘲弄意味的脸孔。
命运的转轮在圣历1582年向东转动。地质大师奥古斯特敲开东郊岩层,一道幽深的紫光瞬间照亮夜空——延绵百里的魔岩矿脉如同沉睡的远古巨龙被惊醒。
彼时,刚刚受封的佩尔顿·雷尔波德伯爵站在矿洞入口,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姿:“用这些晶石的财富,我要锻造出最坚不可摧的铠甲,让帝国的弯刀在多玛城下尽数卷刃!”随着魔岩原石驶向王都,多玛的城墙被加筑至二十米高,每隔百米,便有一座魔岩驱动的连弩炮台森然矗立。
“你们快看!西城门上悬挂的,可是熔火犀牛的头骨!”酒馆伙计得意地向客商指点。那是圣历1587年王国突袭战留下的战利品。彼时,佩尔顿伯爵亲率重甲骑兵突入敌营,将帝国统帅连同其座下巨兽一同劈为两段!此役之后,“铁壁”雷尔波德的威名响彻大陆。
但真正带来新生希望的,是圣历1589年的“净火之战”。当不祥的紫色流星再度撕裂夜空,佩尔顿伯爵没有像历任领主那样紧闭城门,而是身先士卒,冲入火海。后来,在王国的街头巷尾广为流传的版本是:伯爵手中的长剑刺穿魔女胸膛的刹那,干涸了二十年的天空终于降下了救赎的甘霖——尽管,亲历者们对那晚的具体细节,记忆总是模糊而矛盾。
“魔女就是在此处被处刑的,其遗骸被彻底捣碎,混入了这面墙的砖石。”导游轻声叩击着雷尔波德府邸外墙那色泽暗红的砖石。这座府邸正是在当年灾变的废墟之上重建而成。仆人们总在夜深人静时,说能听见砖石深处传来呜咽般的风声。
......
“请慢用卡尔迪纳春茶。”侍女屈膝奉上茶具,仪态无可挑剔。露修·尤库德亚妮尔的指尖拂过青瓷杯沿。
恩齐鲁粗鲁地推开一扇彩绘琉璃窗,夜风灌入。他抓起一块杏仁酥塞入口中,沾满油渍的手指在精致的窗框上留下污痕,与旁边墙壁上那幅庄严的《净火之战》油画形成了荒诞对比。
这时,会客厅厚重的鎏金大门被沉稳推开,画中的主角——如今的雷尔波德伯爵本人——踏着清冷的月光步入。
年近六旬的佩尔顿·雷尔波德,步伐依旧带着千军辟易的凌厉。一身墨绿色军礼服紧贴着他挺拔如枪的身躯。右肩斜披的披风上,日轮纹章以金线绣制,边缘点缀着二十九道细密战痕。当他微微转动脖颈调整领结时,露修敏锐地注意到他颈侧那道如同蜈蚣般狰狞的陈旧疤痕。
“这位便是多玛城的领主,雷尔波德伯爵。”谢丽尔的声音响起,充满崇敬。
档案记载的这位铁血领主,一生堪称传奇:作为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十三岁便被丢进“血肉磨坊”般的战场,却奇迹般存活,并锤炼出“飓风剑术”;二十一岁在皇家斗兽场,用魔物鲜血画出了王国版图;二十八岁镇压多玛叛乱时,其雷霆手段令人胆寒——他将包括自己生父在内的十二家叛乱贵族,尽数系于战马后拖行示众,“血屠夫”的威名自此令人生畏。
会客厅空气凝固。佩尔顿伯爵挥手屏退侍卫。他镶着精钢包头的军靴踏过大理石地面,每一步都沉重如断头铡的宣判。
“你们就是瓦尔普吉斯教团的人?”伯爵低沉的声音带着金铁摩擦感。他粗糙的拇指摩挲着左手青铜指环上的家族纹章,“事情的原委我已知晓。然而——”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露修与恩齐鲁,“向贵教团发出委托,是我家小女未经我首肯,擅自作出的决定。”
他微微向前倾身,无形的压迫感如山岳般碾压而来,指尖若有若无地抚过腰间长剑剑柄。冰冷的剑刃在鞘中仿佛发出低鸣,其反射的寒光在露修与恩齐鲁之间划开一道无形的、充满敌意的界河!
“不过,”伯爵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极地寒风,“我更想知道,你们这些藏头露尾之徒,究竟是真的来解决麻烦,还是说——你们本身就是麻烦的一部分,是那魔女的同党?”
话音未落,一声清越剑鸣响彻大厅!那柄镶嵌幽紫魔岩的长剑瞬间出鞘,剑尖化作致命寒星,精准抵在露修白皙的脖颈上!荧蓝魔力在剑刃上蜿蜒蒸腾,散发出冰冷杀意!他并非试探,而是以剑为质问,充满了不信任与赤裸裸的威慑。
恩齐鲁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嘶吼,阴影中森白獠牙显露,指节爆发出密集脆响!然而,被剑锋所指的露修,却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她甚至从容地端起骨瓷茶杯,氤氲茶雾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
“若我们是麻烦,”她的声音清冷如冰泉,透过茶雾传来,“您此刻感受到的,就不会仅仅是剑锋的寒意了。我们站在这里,本身就是我们诚意与能力的证明。”她冰蓝色的眼眸终于转向伯爵,那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毕竟,真正的麻烦,可不会在动手前,还耐心听您说这么多话。”
“父亲!”谢丽尔惊呼扑上,拉住伯爵持剑的手臂,“既然……既然他们有能力接受委托,或许真的能……”
伯爵摩挲络腮胡的动作骤然停滞。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谢丽尔颈间——那里,一道微微泛红的细长勒痕尚未消退,那是三日前她绘制结界时被魔力反噬的印记。这无声的伤痕,如同一根冰针刺入他钢铁般的心脏。
当他再次开口时,长剑已悄然滑入剑鞘。
“三天。”伯爵的声音不容置疑,“若三天之内查不出凶手端倪……”
“届时,就请你们离开多玛。”
露修放下茶杯的轻响,打破了死寂。谢丽尔心领神会,展开案头卷轴,开始低声讲述那些浸透鲜血的细节。
恰在此时,窗外一道巨大的、魔岩驱动的探照灯光束扫过庭院。刺目的幽蓝光芒穿透琉璃窗,将佩尔顿伯爵挺拔的影子投射在昂贵的地毯上。就在那影子的脖颈轮廓处,一个极不自然的、如同肉瘤般的凸起阴影,正随着伯爵的呼吸,极其轻微地、诡异地搏动着,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光影开的一个小小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