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齐鲁沾满泥泞与暗红血渍的皮质长靴,碾过地面染血的碎石,粗粝的鞋底与尖锐的石块摩擦,发出如同骨骼被碾碎的“嘎吱”声响,在死寂的河边格外刺耳。
“四肢关节粉碎性骨折,扭曲得不成样子……”他踢开半截断裂、嵌在腐肉里的指甲,腐肉间隐约可见焦黑的、仿佛被无形火焰灼烧过的诡异纹路,“还有这些……新鲜滚烫的魔力侵蚀痕迹。”他猩红的瞳孔里闪烁着残忍的兴趣,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看来我们的‘裁缝’,临走前还兴致勃勃地进行了一场……有趣的活体魔力灌注实验。”
露修倚靠在河边锈迹斑斑的铁护栏前,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身影。灰貂披肩的流苏无声地垂入下方漆黑的河水,如同融入墨汁。
她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恩齐鲁的发现,声音如同寒夜里的冰凌相碰:“知道神圣裁判所如何撬开最顽固异端的牙关吗?”她纤细的、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指尖在虚空中优雅地划出一道暗紫色的、仿佛残留着痛苦尖啸的轨迹,“他们使用特制的刑具,将狂暴的、未经任何提炼的原始魔力流,直接从受刑者的脊椎骨缝里……灌进去。”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描述一种古老的炼金配方,却字字浸透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对于没有丝毫魔力适应性的人而言,脆弱的神经会像过载的低劣魔导回路般,瞬间……燃烧起来。据说受刑者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发不出——”她的指尖轻轻点在虚空某处,“因为他们的声带,在魔力灌注的第三秒……就已经碳化成灰了。”
“看来这位不幸的目击者……掌握着能直接撕开魔女那张假面的关键情报。”谢丽尔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她蜷缩在青苔斑驳、冰冷潮湿的石阶角落,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夜风将她凌乱的黑发吹得肆意飞扬,几缕发丝黏在湿润的脸颊上。象征身份的肩章此刻成了冰冷的负担,深深硌进她单薄制服下的锁骨,带来尖锐的刺痛。她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袖口处早已干涸、变成深褐色的血渍——那是几小时前,遇害者遗体上飞溅到她制服上的印记。每一次触碰,都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如果……如果能再快一点......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自责和悔恨。
“不过……这有点不合逻辑啊。”恩齐鲁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烦躁的困惑。他猛地伸手,如同撕扯烂布般,“咔嚓”一声扯断了护栏上锈蚀的铁链!沉重的金属链条砸落地面,惊飞了岸边枯树上栖息的夜枭,它们发出凄厉的啼鸣划破夜空。“既然打定主意要灭口,当初何必在那些案发现场故意留下指向性的线索?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他猩红的瞳孔在夜色中灼灼发亮,充满了被愚弄的不快。
“或许……”谢丽尔将脸更深地埋进并拢的膝盖之间,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抽动,闷哑的嗓音被布料阻隔,染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绝望,“对那位魔女而言……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二十年前那个血色黄昏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绞刑架广场上空盘旋的渡鸦群,它们贪婪啄食着焦黑尸体空洞眼窝的景象……那些鸟喙沾染的粘稠液体,在夕阳下同样泛着令人作呕的紫罗兰色魔光……这宿命般的轮回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一阵轻柔如叹息的窸窣声由远及近,那是黑绸裙裾拂过冰冷石阶的声音。露修如同暗夜中悄然降临的幽影,停在了蜷缩的谢丽尔身旁。
她优雅地抚平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流畅得如同在月光下展开一柄华贵的丝绸折扇。当她缓缓落座时,一股清冽、混合着雪松冷香与古老羊皮纸尘埃气息的独特冷香,悄然萦绕在谢丽尔鼻尖。“线索断了,可以再找。”露修的声音依旧平静,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河面漂浮的、如同亡灵低语的幽幽磷火,“倒是你,谢丽尔小姐……我认为你此刻最需要的,是休息。”
“为什么……”谢丽尔突然侧过头,从凌乱黑发的缝隙间透出执拗而迷茫的目光,直直望向露修那张在月光下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像般的脸庞,“……为什么你能一直这么从容?”月光为露修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镀上了一层神秘的银辉,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涟漪,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她冰封的心湖中激起一丝波澜。
“大概……”露修微微偏头,几缕银灰色的发丝随着她拨动的动作滑落肩头,带起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气流扰动,“是被……太过漫长的时光……冲淡了吧。”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悠远和淡淡的倦意,并非安慰,更像是对某种永恒状态的陈述。
说话间,她戴着丝绒手套的指尖仿佛不经意地拂过身侧冰冷的石阶表面。就在那阴影覆盖之处,一道极其细微、流转着暗紫色光华的微型五芒星纹章一闪而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旋即隐没无踪,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韵。
就在这时,谢丽尔左手食指上那枚镶嵌着幽蓝魔岩的戒指,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低沉的嗡鸣!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不受控制地从她紧握的指缝间丝丝缕缕地渗出、流淌。
这枚戒指,正是大魔导师阿莱克·维特森三十年前那项革命性理论的实际产物——通过将复杂的法术模型预先刻印在蕴含魔力的晶石载体上,并设计精巧的外部供能接口,使得即便毫无魔力适应性天赋的普通人,也能释放出特定的法术。随着魔导刻印技术的不断精进,如今连“传讯术”这类需要精密精神引导的术式,也能被压缩封存进戒指大小的魔岩之中,尽管其代价往往是昂贵的一次性消耗品。
谢丽尔几乎是机械地将嗡鸣不止的戒指凑到耳边。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戒指幽蓝的光芒在她失焦的瞳孔中闪烁。大约半分钟后,她手臂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错愕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如同精美的瓷器骤然出现裂痕。她无力地垂下手臂,紧握戒指的手指颓然松开。
“咔哒……”一声轻响。那枚刚刚还在传递着恐怖信息的魔岩戒指,竟在她松开手指的瞬间,如同燃尽的烛芯般,悄无声息地碎裂、崩解,化作一撮闪烁着微弱蓝芒的细碎齑粉,从她颤抖的指缝间簌簌飘落,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露修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那飘散的粉尘,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谢丽尔没有立即回答。她疲惫地闭上双眼,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睁开时,目光空洞地转向露修和一旁皱眉的恩齐鲁。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干涩的嗓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的腥气:“就在我们离开伯爵府……来到这里的途中……魔女……又一次出现了……”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整栋‘金雀花旅店’……被从地底喷涌而出的魔焰……熔成了……一滩冒着热气的、五颜六色的玻璃渣子……里面的居民……”她的声音哽住了,带着浓重的窒息感,“遗体……全是……血肉模糊的碎块……无法拼凑……”
恩齐鲁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磨牙般的哼声,猩红的瞳孔骤然收缩,胸前皮肤上的暗红纹路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发出细微的嗡鸣。
露修冰封般的面容上,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看你的反应,应该不止于此吧?”她的声音带着穿透性的冷静。
谢丽尔的喉结再次艰难地滚动,仿佛要将那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强行咽下。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河对岸城市的方向,声音破碎不堪:“凶手……凶手用那些……烧焦的肢体残骸……在熔融的玻璃地面上……拼出了……接下来的……犯罪宣言……”
“信息……写了什么?”恩齐鲁的声音压抑着狂暴的怒火。
谢丽尔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她一字一顿,如同诵读来自地狱的判词:
“‘三日之后,祭典之时,红莲之火将焚尽……所有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