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是过去三年边境冲突的晶矿运输路线图。"谢丽尔将厚重的羊皮卷铺展在书房冰冷的地面上,跳跃的烛火映亮了她因熬夜而泛红的眼角,"七处遇袭点都紧邻帝国岗哨,若能在鹰嘴峡增设移动瞭望塔..."
伯爵擦拭佩剑的动作微微一顿,光滑的剑脊倒映出女儿日渐坚毅却难掩疲惫的面容。这已是本月第四次深夜的军事推演。从最初那份漏洞百出的补给线规划,到如今能精准标注出帝国暗桩坐标,十五岁的少女用满手墨渍与厚茧,硬生生在象征权力与铁血的沙盘前,为自己挣得了一席之地。
"明日出征前,"伯爵的剑尖沉稳地点在沙盘上那枚刺目的血色标记上,"把你的预案誊抄一份给骑兵团长。"谢丽尔强压下几乎要冲出喉咙的欢呼,却藏不住发梢因激动而微微颤动的弧度——她终于要踏上父亲用生命守护了近二十年的铁血边疆。
魔岩石商队的青铜驼铃震碎了高原清冷的晨雾,而帝国骑兵燃起的狼烟已如污血般染红了天际线。谢丽尔在箭塔高处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晶矿装载量,手中的羽毛笔突然被一只熟悉的大手抽走。
"看好了,丽尔,这才是边境的笔墨。"伯爵低沉的声音响起,银灰色的披风如鹰翼般掠过垛口,佩剑出鞘的清鸣宛如冰河初裂。
沉闷如雷的铁蹄震动大地,帝国的重装骑兵如同汹涌的黑色铁流压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伯爵手中的令旗猛地一挥!前排的盾兵闻令,动作整齐划一地后撤三十步。谢丽尔瞬间明悟——昨日父亲严令泼洒在阵前的魔岩石粉尘,此刻正被敌军冲锋的铁蹄践踏得漫天飞扬,形成一片致命的紫色尘雾!
"放!"
随着伯爵一声令下,三千支燃烧的箭矢如同骤雨般离弦,瞬间交织成一片灼热的火网!粉尘接触烈焰的刹那,引发了极其剧烈的连锁燃烧!炽热的紫色火焰风暴如同地狱之花般在帝国先锋阵中猛然绽放、肆虐!谢丽尔看着人仰马翻、陷入火海的敌军,终于深刻理解了父亲为何坚持让她背诵那本枯燥的《晶矿燃爆临界值表》——那些冰冷的数字,此刻化作了战场上最残酷、也最有效的法则。
当最后一名帝国旗官被长矛钉死在鹰嘴岩嶙峋的峭壁上时,如血的残阳正将战场上的断戟残骸镀上一层悲凉的暗金。谢丽尔沉默地走过尚有余温的尸骸堆,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庆功宴的篝火跳跃着,照亮了士兵们饱经风霜的脸庞。伯爵撕下自己披风的银边,手法娴熟地为一名断指的士兵包扎。烈酒浇在伤口上滋滋作响时,他却豪迈地大笑:"好!这下扣扳机更稳当了!"谢丽尔捧着沉重的橡木酒桶穿梭在人群间,将琥珀色的液体斟满每一个递来的空杯。
"小姐,"一个满脸刀疤的火头军将一条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腿塞到她手里,"按您上次说的,多撒了迷迭香。"谢丽尔认出这是当年在森林里教她辨识毒蘑菇的老兵,对方缺失的耳垂,正是为保护父亲而挡下致命一箭的永恒勋章。
酒酣耳热之际,伯爵突然跃上一辆粮车,以剑击节,放声高歌!锋利的剑尖挑起点点火星,竟在空中短暂地连成了星座的图案。士兵们用染血的指节,狂热地敲打着盾牌应和。谢丽尔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借着火光在羊皮卷上记录着这雄浑的曲调,卷边一角悄然晕开一滴未干的泪珠——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看见父亲脸上露出如此纯粹、毫无阴霾的笑容。
子夜的营地,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声与夏虫的鸣唱。谢丽尔正在帐内整理战报,帐外突然传来马匹凄厉的惊嘶!紧接着,亲卫队长雷欧那标志性的暴喝与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几乎同时炸响:"敌袭——!"
帐帘被一道寒光划开的瞬间,谢丽尔几乎是本能地凝聚起魔力。然而,闯入者手中那柄滴血的弯刀上,赫然粘着半片带着血肉的、属于雷欧的指甲!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刺客瞳孔中那亡命徒般的死志,瞬间将她钉在原地,指尖刚刚亮起的光团明灭不定。
"别...别过来!"她声音发颤。刺客挥刀劈碎了厚重的书案,飞溅的木刺在她脸颊划开一道细小的血痕。当冰冷的刀锋抵住她纤细的喉结时,她竟在对方浑浊的瞳孔倒影里,看见了自己五岁时那张惊恐哭泣的小脸!
佩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斩断了凝滞的死亡! 谢丽尔眼睁睁看着刺客的头颅飞旋着撞上粗壮的帐柱。下一刻,伯爵染血的手掌已经稳稳托住了她因恐惧而后仰的身体。那个教导她剑术时优雅从容的父亲荡然无存,此刻的他,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冰原巨熊,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气。
"彻查!一个不留!"这简短的军令让整个营地炸开了锅!伯爵扯断自己的披风为她包扎脸颊的伤口,指尖残留着敌人温热的血迹。"没事了,丽尔,"他擦拭她脸上血污的动作,力度竟与十年前从多玛城废墟瓦砾中抱出她时同样轻柔,"我在。"
清冷的月光透过被撕裂的帐顶缝隙,洒在凌乱不堪的营帐内。谢丽尔的目光无意间落在父亲颈侧那道熟悉的陈年箭疤上。当营地终于重归死寂,她默默地将染血的战报收进冰冷的铁匣,仿佛同时封存了少女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怯懦。
......
暮色温柔,将黑曜石铺就的宽阔露台染成一片温暖的琥珀色。谢丽尔凭栏而立,俯瞰着脚下贯穿多玛城全境的庞大水道系统。几个赤着脚丫的孩子,正努力踮起脚尖,试图触摸中央喷泉那座青铜丰碑的基座。夕阳的余晖为碑文镀上一层暖金——「致多玛不屈的子民」。
"小姐,领主大人请您在书房稍候片刻。"
管家怀中的公文堆积如山。谢丽尔下意识地抚平了制服袖口上那枚新绣的纹章——十四岁生辰那日,伯爵握着她的手,在象征雷尔波德家族的日轮中央,亲手添上了一道凌厉的剑刃纹路。
穿过政务厅外那条长长的走廊时,伯爵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声震得头顶的水晶吊灯簌簌作响:"三成?!你们当多玛地底流淌的魔岩晶矿是河滩上白捡的鹅卵石吗?!"透过虚掩的厚重门扉,她瞥见三个衣着华丽的商会代表正擦着冷汗,狼狈地倒退。
"听着,"伯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磅魔岩晶矿的收购价必须上调五枚银币,否则从下个月起,所有途径多玛的商队通行税翻倍!"他的佩剑重重磕在巨大的边境沙盘边缘,震落了几枚代表帝国岗哨的黑曜石棋子,"西境那些用晶矿粉粉刷城堡墙壁的贵族老爷们,口袋里的金镑可远不止这点分量!"
谢丽尔不由得在彩绘玻璃窗前停下脚步,将父亲这句雷霆般的怒吼与她昨夜苦读的《贸易博弈论》逐字比对。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道冰冷的剑纹,忽然觉得羊皮卷上自己精心撰写的策论,显得如此稚嫩。
书房内堆积如山的公文几乎要淹没那张巨大的橡木长桌。伯爵从一张布满标记的晶矿分布图中抬起头时,眼下的浓重青黑在魔晶灯惨白的光线下无所遁形:"北境新探明的那条矿脉...走向有些古怪..."话音未落,侍从官又捧来了半人高的税改草案,恭敬地放在桌角。
谢丽尔的目光落在养父揉按着太阳穴的手指上——那上面还沾着昨日随勘探队深入矿洞时留下的、洗不净的晶矿泥渍——心头蓦然一紧,突然想起上个月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正是这双手,在滔天洪流中死死托举起三个濒死的孩童。她暗暗握紧了拳,心中立下誓言:要更快地成长,早日成为父亲真正的臂膀。
......
"丽尔,你先看看边境哨站下季度的补给清单吧。"伯爵将一叠公文递给她。就在他伸手的瞬间,那枚象征领主身份的宽大银戒边缘,不经意地擦过了她后颈敏感的皮肤。
谢丽尔的呼吸猛地一窒!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纤细蛛网被强行撕裂般的尖锐刺痛感,毫无征兆地自脊椎骨缝中窜起,瞬间冲上颅顶!——这已是本月第三次毫无预兆的突发性阵痛。自十二岁初潮来临那年起,这种查无原因、毫无规律的神经痛便如附骨之疽般纠缠着她。
因此,每月的第二个礼拜日,便成了谢丽尔雷打不动进行例行身体检查的日子。
"褪下上衣吧。"伯爵转动着解剖镜沉重的黄铜旋钮,器械顶端发出的冷冽光束在粗糙的石墙上投下奇异的光斑。谢丽尔背对着父亲,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一颗一颗解开制服衬衫上圆润的珍珠纽扣。十五岁少女初显玲珑曲线的身体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将脱下的衬衫紧紧抱在胸前,低垂着头,视线死死锁在自己投在水磨石地面上的朦胧剪影。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脚趾在柔软的鹿皮拖鞋里紧张地蜷缩起来。
当伯爵带着牛皮手套的手指抚过她肩胛骨上那道陈年旧伤时,谢丽尔下意识地咬住了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发梢。在解剖镜冰冷的反光中,她瞥见养父正神情专注地在皮质笔记本上飞速勾勒着某种复杂的曲线图谱,羽毛笔尖在标注着"第37次观测记录"的标题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雪罂粟萃取液。"冰凉的玻璃药瓶贴上她后腰凹陷的敏感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会有些刺痛,忍耐一下。"
针尖精准刺入第三节脊椎骨缝的瞬间,谢丽尔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绷紧的脚趾几乎要将鹿皮拖鞋的鞋底抠穿! 粘稠冰冷的药液如同熔化的铅水,带着灼烧感强行灌入骨髓深处。她死死盯着对面墙上悬挂的北境矿脉等高线图,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直到将手中紧攥的羊皮纸边缘攥出了放射状的裂痕。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伯爵沉稳的手掌有力地压住她因剧痛而无法抑制颤抖的肩膀,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放松,试着把呼吸放慢...对,就是这样..."
谢丽尔在几乎令人窒息的剧痛中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此刻,她宁愿回忆八岁那年被马蜂蜇得肿成馒头般的膝盖,至少那时的疼痛纯粹而短暂,绝不会在皮下泛起那些转瞬即逝、令人不安的紫色斑痕。
当药瓶终于见底,伯爵用浸过冰凉薄荷水的柔软丝帕,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她后颈渗出的冷汗。
"感觉怎么样?"他低声询问,目光关切地扫过她依然有些苍白的脸,"头还晕吗?"
"好...好多了..."谢丽尔的声音带着虚脱后的沙哑,她摸索着套回衬衫,指尖仍在神经质地微微颤抖。她假装没有看见父亲迅速将那本写满神秘符号的观测笔记收进抽屉深处的动作,更绝不会开口追问那些他偶尔用来调制药剂、闪烁着微光的紫色晶粉,为何与她每周服用的雪罂粟萃取液颜色如此相近。
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穿透彩绘玻璃,在书房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父亲将一个新配好的镇痛香囊仔细系在她腰间。清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着龙胆根微苦的气息弥漫开来——这熟悉的味道,恰如每个例行检查日清晨,父亲书房里永恒不变的气息。谢丽尔仔细抚平制服上的每一道褶皱,将所有的疑惑与身体深处残留的阵痛,一同深深地、小心翼翼地锁进了心底最温软、也最坚固的那个角落——那里永远珍藏着五岁那年,从地狱般的瓦砾中将她稳稳托起的那双大手,染满鲜血,却有着足以驱散世间一切寒冷的、无与伦比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