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老爷特意吩咐,让您戴上这个。"侍女玛尔捧着沉重的鎏金首饰匣,双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听老管家说,这是从前代雷尔波德夫人那里传下来的传家宝。"
谢丽尔带着好奇与敬意,指尖轻轻触及那颗鸽血红宝石。触碰的刹那,宝石竟迸发出灼人的热流!她下意识缩回手,铜镜中清晰映出掌心一道转瞬即逝的、蛛网般的红痕。
"呀!这一定是先祖的英灵在认可您!"玛尔激动地替她系上银链,"整个多玛城谁不知道,我们的小姐是百年难遇的术法天才!"
当冰凉的宝石贴上锁骨时,谢丽尔清晰地看见自己颈侧皮肤下,隐约浮现出几道游走的暗紫色细丝。这景象让她心头一沉,瞬间想起了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在白鸽孤儿院冰冷的停尸房,十二具蒙着白布的小小尸体静卧着。一道惨白闪电划破黑暗的瞬间,她分明看到那些白布下的身体上,也浮现出相似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纹路!伯爵颤抖着手掀开最后一块白布,死去的艾米丽那苍白的手臂上,暗紫色的纹路正随着雨声诡异地明灭起伏...
"父亲说...是瘟疫..."谢丽尔无意识地摩挲着宝石坠子,低声喃喃。玛尔正专注地为她插上珍珠发簪,并未听清。
"丽尔,我的女儿。"
伯爵沉稳的声音裹挟着熟悉的雪松香气靠近。当她再次鼓起勇气触碰红宝石时,先前的灼痛竟已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如此熟悉,就像十岁那年,父亲宽厚的手掌稳稳按住她因初次触碰深奥术法典籍而颤抖的手背,传递来的那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十八岁生日宴会的会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光芒折射成一片璀璨的星河。谢丽尔优雅地挽着伯爵的手臂,缓缓穿过穹顶壁画之下。当西境的贵族夫人赞叹她耳坠与眼眸色泽相得益彰时,她得体地颔首微笑,不动声色地咽下喉间突然翻涌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雷尔波德小姐的仪态风华,堪称多玛的典范。"税务长端着香槟杯恭维,"更令人钦佩的是,您提出的净水工程,让西区的顽疾发病率降了三成?"
谢丽尔微笑着转动手中盛着石榴汁的水晶杯。昨夜咳在丝帕上的、带着晶状血丝的痰液,此刻仿佛还灼烧着她的记忆。当军务大臣过来邀舞时,她得体地婉拒,借口更衣躲进了寂静的露台。月光下,多玛城的灯火如同撒落的魔岩石碎晶,璀璨却莫名刺痛了她发痒的喉咙。
......
一道惊雷劈裂夜幕。谢丽尔正伏在藏书室厚重的书案前。羊皮卷轴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在闪电映照下忽明忽暗——「西区医院耗资七万金币」「魔岩晶矿出口关税增收三成」「第三季度军械损耗...」
当她的指尖划过「灾厄重建特别支出」时,颅骨仿佛被无形的铁钳狠狠夹紧!剧痛让她踉跄着扶住桌沿,黄铜墨水台被撞翻在地,漆黑的墨迹在堤坝工程图上晕开,如同一滩不断扩大的、诡异的紫色污渍。
"呃..."谢丽尔死命按压着剧痛的太阳穴。眼前景象疯狂闪现:琉璃药瓶里游弋的紫色晶体;每月一次被按在冰冷诊疗床上的无助感;脊椎刺入银针时,耳畔隐约捕捉到隔壁书房那扇厚重暗门后传来的、地底深处般的闷响。
晨钟敲过第三响,老医师布兰登佝偻的身影静候在翡翠屏风后。他用秘银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取试管中粘稠的、泛着不祥油光的紫色药液。
"请卷起衣袖,小姐。"布兰登的声音平稳无波。
针尖刺入肘窝的刹那,谢丽尔仿佛瞬间被拉回五岁那场毁灭性的雨夜。记忆中紫色的岩浆在翻腾,父母碳化的指骨被同样幽深的光晕笼罩。剧痛让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颤抖:"布兰登医师...这真的只是...营养液吗?"
布兰登布满老人斑的手稳如磐石:"是老爷亲自改良的配方,小姐,为了您更好地恢复精力。"当冰冷的麻痹感漫过痛觉神经时,谢丽尔的目光掠过医师浆洗笔挺的领口——那里别着的雷尔波德家徽胸针,其边缘纹样,竟与她昨夜在重建支出表角落发现的某个诡异印记惊人重合!
"昨日西区诊所又收治了三个晶咳症状的孩子,咳得很厉害。"谢丽尔更衣时状似无意地提起,铜镜映出伯爵骤然紧绷的肩线,"父亲...您要亲自去看看吗?"
"已经让布兰登把特效药送过去了。"伯爵为她系上披风系带的手指间,带着淡淡的硝石气息,"放心,丽尔,就像当年把你从死神手里抢回来那样,孩子们会好起来的。"
谢丽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袋里藏着的东西——那是今晨她偷偷藏起的、试管中残留的药液结晶,正隔着布料透出微弱的紫色幽光。窗外,孤儿院的孩子们在新建的喷泉边嬉戏,那些据称能净化疾病的魔岩雕塑,在暮色中悄然渗出她再熟悉不过的、微弱的晶状光芒。
指尖抚过政务厅冰冷的门框,谢丽尔的目光投向长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扉。那里,伯爵高大的身影正俯身查看患病孩童的药剂配方单。熟悉的雪松香混合着一丝苦艾气息钻入鼻腔——这气味,与每个满月之夜从父亲紧锁的书房门缝里飘出的异香何其相似。侍女们私下议论过西塔地窖偶尔传出的呜咽;她更曾在布兰登挽起袖口时,瞥见其袖口内衬沾染的星星点点的紫色晶粉...
“但那又如何呢?” 谢丽尔在心中无声自问,指尖将鬓间碎发优雅别至耳后。鎏金镜框映出她嘴角一抹释然而坚定的浅笑。这个男人,在滔天洪流中托举起啼哭的婴孩;在彻夜批改公文时,咳出的鲜血染红丝帕;在黑暗矿道里,背着她走出绝望。那些镌刻在城墙之上“为民立命”的铭文,在她心中,远比幽暗角落里的秘密更真实、更沉重。 她选择了相信她所看到、所感受到、所亲身经历的一切——那个为多玛倾尽一切的父亲。
正午的钟声庄严响起。谢丽尔踩着猩红长绒地毯,一步步踏上展台。阳光穿透彩绘玻璃穹顶,将初代家主的青铜塑像染成圣洁的琥珀色。当伯爵神情肃穆地捧出象征传承的黑檀木匣时,广场上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惊飞了鸽群,孩童抛洒的矢车菊花瓣如同紫色的雨点,纷扬飘落。
"我愿成为多玛的剑与盾,守护她的土地与子民,直至生命尽头。" 誓言清越的声音在展台上回荡。
银戒烙上无名指指根的触感,滚烫如熔化的晨星。一个浅金色的日轮印记在皮肤下悄然浮现。这一刻,谢丽尔清晰地看见养父的眼角,那些细密的纹路因发自内心的、骄傲而欣慰的笑意,焕发出温暖的光泽。
十二门礼炮齐鸣,宣告新时代的开始。老铁匠牵着他刚刚痊愈的小孙女,颤巍巍地献上一朵玫瑰,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地映照出谢丽尔发间那枚轻轻晃动的鸽血红宝石——十八岁生辰那夜,伯爵亲手为她戴上时,曾低沉地说:"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它见证过雷尔波德家族最黑暗的岁月,也必将永远守望多玛新的黎明。"
暮色如潮,浸透了守望塔古老的石砖。谢丽尔提着一盏琉璃风灯,沿螺旋石阶拾级而上。脚下,多玛城的万家灯火如散落的星辰延展。集市飘来蜂蜜糕的甜香;育婴堂透出鹅黄色的暖光;广场上,流浪乐师弹奏着欢快的《丰收谣》——这安宁祥和的画卷,是父亲用二十年心血绘制的杰作。
夜风带着凉意掀起她的披肩。胸前的鸽血红宝石再次发烫。谢丽尔下意识地握紧宝石,思绪飘回那个冰冷的暴雨夜,那个蜷缩在父亲斗篷里瑟瑟发抖的五岁幼童;想起政务厅那盏无论多晚都为她亮着的灯,和灯下永远温热的姜茶。远处钟楼传来浑厚的报时钟声。她将掌心贴在尚有余温的日轮印记上,感受着其中的力量与承诺,对着繁星密布的夜空,低声许下誓言:
"父亲,我会让多玛这盏灯...永远亮下去。"
琉璃灯影摇曳,家族继承人的挺拔剪影与身后初代家主的青铜雕像在光影中渐渐重叠、融为一体。就在第一颗流星划过墨蓝天际的瞬间,贫民窟深处某间诊所的窗帘缝隙里,极其短暂地透出一抹诡谲的紫色光芒,如同垂死萤火虫最后的闪烁,随即迅速湮灭在城市庆典的璀璨灯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