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厚重的帆布在狂风中剧烈鼓胀,发出垂死巨兽般的呜咽。悬挂的煤油提灯疯狂摇晃,在帐篷内壁上投射出癫狂舞动的扭曲光影。艾琳娜俯身于作战桌前,指尖重重按在地图一角,沾染暗红血渍的指腹下方,恰好是雾松林。
“地图,莱昂。”她声音沙哑,头也不抬。
名叫莱昂的副官发出一声沉重的金属摩擦,不情不愿地褪下头盔。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他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刚过二十,左眉一道深刻的断痕却比刀疤更显狰狞。他将一张磨损严重、边角卷起的作战图铺开,动作带着抵触,手肘“不经意”地撞翻了佩尔顿手边的皮质水囊,浑浊的水流瞬间洇湿了地图一角。
地图上,猩红的叉号如同未愈的伤口,触目惊心。最近的一个标记,距离城镇仅剩八里!帐篷外,惊雷炸响,几乎同时,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风雨:“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找找我的孩子啊——!”
“过去七天,十几个村庄被彻底抹去。”艾琳娜的声音冰冷如铁,手指沿地图上一条焦黑道路,滑向城镇符号,“所有袭击现场,魔狼的爪印只是幌子……”她突然从腰间皮袋捻出几样东西,啪地拍在地图上:“灰鳞蜥蜴人的毒箭碎片、岩鬼崩断的带肉獠牙、沼泽毒蝇的恶臭粘液——这些天性相克、见面必厮杀的魔物,如今却像一支军队般协同作战!”
佩尔顿的指腹无意识地抚过地图上库恩娜木屋的大概方位。清晨她亲手插在他剑鞘里的那束百里香,此刻或许正被暴雨击打得七零八落。当他的指尖触及雾松林的浓重墨迹时,对面的莱昂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钉在佩尔顿脸上,毫不掩饰审视与不信任。
“那头巨狼或许能号令狼群,”佩尔顿无视那目光,沉声道,“但它绝无可能让岩鬼放弃吞噬本能,去听从蜥蜴人指挥…除非…”他的目光骤然锐利,手指猛地划过北坡——库恩娜常去的采药险地,“有某种存在,凌驾于所有魔物之上,迫使或诱导它们统一行动!”
莱昂鼻腔里再次喷出不屑的嗤声,抱臂的肌肉绷紧,指节发白。艾琳娜的目光锐利扫过两人,打破紧绷:“还记得重逢那日,北哨站的袭击吗?”
佩尔顿的指节在地图上敲了敲,北哨站的标记已被血渍染成暗红。
“花岗岩墙体…”艾琳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西南角出现直径五尺的规则圆缺!边缘光滑如镜,岩石呈高温熔融后的琉璃状!”她的手指在虚空中用力一划,“缺口附近的冷杉瞬间碳化成灰,然而三步之外的草地上,晨露都未曾蒸发!这种极致精准的恐怖高热,绝非寻常火焰…其威力与控制力,已非普通魔法师所能企及。”
莱昂紧锁的眉头拧成疙瘩:“克鲁多尼亚王都登记在册的大魔导师不过三位!他们怎会出现在这种边境…”
“王国律法严苛,”艾琳娜的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目光在灯光下深不见底,“所有魔力觉醒者十六岁前必须向圣罗兰大教堂登记。全国三百四十七名注册法师的行踪,皆在教会严密监视之下。近期,无任何高阶法师被派至边境的记录!”
帐篷外惊雷再响,一个难民老妇带着极度惊恐尖叫:“火!天哪!林子里有鬼火!绿色的鬼火在飘!”
佩尔顿的心脏猛地一缩!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下意识望向帐外风雨飘摇的黑暗,试图穿透雨幕。就在那方向,几点幽绿的光点正在林间低空飘忽不定地闪烁,乍看确实诡异。但他凝神细看,那光芒微弱、散乱,更像是某种夜间活动的腐食甲虫腹部的磷光,或是潮湿朽木在雷电激发下产生的短暂自燃,被惊恐的难民在慌乱中错认、夸大。 即便如此,那萦绕不去的危机感并未消散。
“即便如此,这依旧无法解释魔物的协同!”他猛地甩下被风吹开的厚重帐帘,冰冷水珠溅落地图,晕开一片片湿痕,“岩鬼是彻头彻尾的毁灭者,它们连同类幼崽都吞噬!魔法再强,如何扭曲根植血脉的本能,让它们俯首听令?”
艾琳娜沉默片刻,手缓缓移向腰间鼓胀的皮质文件袋。当她抽出一张边缘焦黑卷曲的羊皮纸时,莱昂猛地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压抑低吼:“长官!您确定要给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看?”
“够了,莱昂。”艾琳娜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她轻轻掰开副官的手指,破损手套下露出布满厚茧的掌心。“佩尔顿此刻站在这里,面对魔潮,就是同伴。”她的目光转向佩尔顿,带着复杂审视,“而且…他是目前所知,唯一遭遇魔狼群围剿后的生还者。他的经验,至关重要。”
焦黄纸页在桌面小心展开,边缘残留烈焰焦痕。佩尔顿的目光瞬间被攫住——那是一个用暗红色颜料(或许是血?)潦草绘制的、充满亵渎意味的图案:扭曲如痛苦挣扎的漆黑鸦羽,缠绕带刺荆棘藤蔓,下方用古老晦涩的文字标注——“灾祸之源”。
“两周前,在一个被焚毁的村庄废墟下发现的。”艾琳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悬停图案上方,仿佛那图案散发寒气,“它不仅暗示施法者身份,更可能是搞清楚魔物为何协同行动的关键…”她忽然抬手按住自己锁骨下方的旧疤,指腹下,隐约可见皮肤浮现出的淡青色血管微微凸起,一闪而逝。“我怀疑…我们面对的,是传说中带来灾厄与混乱的…‘魔女’。”
帐篷外,卫兵驱赶难民的呵斥、幼童呛咳的哭声、风雨咆哮交织成绝望交响。佩尔顿心烦意乱,猛地再次掀开帐帘,冰冷暴雨灌入,扑灭最近两盏提灯。光线骤暗的瞬间,他仿佛在混乱难民堆边缘,瞥见一抹熟悉的灰色斗篷一闪而过——是库恩娜?还是错觉?
就在这心神恍惚的刹那,狂风猛地卷起桌上那张“灾祸之源”羊皮纸!它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拍在佩尔顿脸上!粗糙纸面覆盖住他的双眼,墨迹未干的“雾松林”位置,紧紧贴着他的眉心。纸张的陈旧气味、隐约血腥、令人不安的墨香混合雨水土腥,一股脑钻入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