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青铜弩炮仍在发出垂死巨兽般的嘶吼,每一次绞盘转动都榨干着卫兵们最后的气力。丈许长的铁棱箭呼啸着撕裂空气,再次将魔物钉死在护城河岸的泥沼中。然而,更多魔物踏着同类尸骸,如同黑色潮水翻越垛口,利爪与獠牙撕裂着最后的防线。格伦手中的长剑早已砍出锯齿状豁口,黏稠兽血顺着血槽滴落,在他脚下汇聚成刺目的猩红小溪。
“救…救命啊——!”
闸门内侧狭窄巷道里,一名妇人被恐慌人群撞倒在地。她伸向城墙的手掌刚刚抬起,一滩飞溅的酸液便精准淋下,“滋滋”声中瞬间蚀穿掌心!眨眼间便被魔狼利爪撕扯得粉碎。格伦怒吼着劈开扑来的毒蝇群,复眼爆裂的汁液糊住了他仅存的独眼。
“领主有令!使用‘地狱火’燃油弹!点燃城镇外围房屋,制造火墙阻敌!”
一个嘶哑却不容置疑的命令声从马背上传来。格伦抹开眼皮上黏稠血污,看见一名领主府传令兵正高举猩红绶带令牌。那人一身镀银胸甲光洁如新,在周围血肉模糊的卫兵映衬下显得无比刺眼。
“你他妈疯了吗?!”格伦剑柄砸碎垛口凝结的厚重冰凌,“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挤满了难民!还有大半镇民没撤出去!你想连他们一起烧死?!”
仿佛为了印证他绝望的呐喊,一个断了半条手臂的小男孩撞上他的铁靴。孩子残肢断面冒着诡异焦烟,身后不远处,一栋民居正熊熊燃烧,火焰深处传来母亲被梁柱压住发出的凄厉惨叫。
“领主有令!形势危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传令兵粗暴地将令牌甩在格伦脸上,冰冷金边在他颧骨刮出血痕,“违令者,军法处置!立刻执行!”
沉重的铸铁投石机发出垂死呻吟。当第一颗硕大的“地狱火”燃油弹划过被浓烟染红的夜空时,格伦绝望地望向城外——那些攀附在闸门上寻求庇护的难民们,正惊恐地仰起脸。在一张张布满血污的脸上,空洞的瞳孔里清晰倒映着那象征毁灭的死亡轨迹。
燃油弹猛烈撞击地面炸开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泼上了熔岩。
黏稠刺鼻的黑油猛烈爆燃,在城墙外铺展成熊熊燃烧的死亡火毯!攀附在闸门上的岩鬼瞬间化作疯狂扭动的火炬,燃烧的利爪仍在高温中徒劳抓挠精钢表面。一个白发老翁在火海中踉跄奔跑,焦化的皮肤如陶片般剥落,露出底下鲜红跳动的肌肉。他的喉咙已被高温烧穿,发不出任何声音,却仍保持着张嘴无声呼救的绝望姿态。
“妈妈…妈妈你在哪…”
蜷缩在闸门底部缝隙里的少女被火舌无情舔舐,她绣着花纹的裙摆在高温中碳化飞散。她徒劳拍打着滚烫铁栅栏,指尖皮肉在接触刹那便黏连在烧红金属上。
格伦将残破剑刃插入城墙石缝,才勉强支撑住被冲击波震晃的身躯。灼人热浪掀飞了他的头盔,几缕焦发末端冒出青烟。东巷方向,未能撤离的平民在火墙中翻滚哀嚎,一个被黑油点燃的卫兵发出非人惨嚎,手舞足蹈地跌下城墙——他的躯体在半空中猛烈爆开,燃烧的脏器如地狱烟花四散飞溅。
虽然这惨绝人寰的景象令人窒息,但燃烧的“地狱火”确实暂时阻滞了魔物狂潮最猛烈的冲击。
“快!带着伤员后撤!退到第二道防线重组!”格伦嘶哑的吼声被爆炸和倒塌声不断吞没。他转身试图组织残兵,然而——
整片燃烧的天空,突然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领主府传令兵那身光洁的镀银铠甲,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一个迅速放大、扭曲得不成比例的恐怖轮廓!
传令兵胯下战马发出濒死哀鸣,猛地人立而起!猩红令牌从他颤抖指间滑落,掉入血泥。这个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男人,此刻正发疯般用马刺踢打坐骑,试图逃离。他光亮的胸甲在浑浊月光下,折射出的巨大阴影正以令人窒息的速度膨胀、蔓延,直至将整段城墙连同其上所有生灵都笼罩在绝对黑暗之中!
格伦紧握的剑柄突然传来灼烫刺痛!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倒映在脚下粘稠血泊中的影子——那影子竟如活物般,边缘处开始渗出荧绿色的、带着硫磺恶臭的毒雾!城墙砖石缝隙间的冰渣,在这无形压迫下诡异地沸腾汽化!一种超越所有战斗经验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如同冰冷铁钳死死扼住他的心脏。
“队…队长…”新兵卡尔瘫坐在尸体堆上,发出嘶哑呜咽。他的瞳孔扩散成一片毫无生气的漆黑深渊,混杂胆汁的口水不断从歪斜嘴角垂落。恐惧已彻底摧毁了他的神智。
当格伦用尽全身意志力,终于颤抖着转过身时,沉重的铁靴碾碎了冻结在石砖缝隙里的半截人类断指。
巨大的、宛如移动山岳般的魔狼头颅,轰然撞破了翻腾的火焰幕墙!阴影投下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整座喧嚣的战场陷入死寂般的真空。
那颗头颅大得令人绝望,一只血红色独眼如同地狱深处升起的磨盘,冰冷俯瞰着蝼蚁般的众生。巨大虹膜深处涌动着熔岩般的暗红色纹路,每一次缓慢眨眼,都在城墙表面掀起裹挟腥风的恐怖气流。参差交错的獠牙上挂着半消化的人类肢体残骸,腐臭黏液滴落的瞬间,格伦亲眼目睹附近三具卫兵尸体在升腾的荧绿色毒雾中迅速消融蚀化,只留下森森白骨!
最令人灵魂战栗的,是它脊背上那非自然的异变——沿着粗壮如古树般的脊椎,从肩胛延伸至尾部,覆盖着大片尖锐嶙峋的紫色晶簇!这些晶体仿佛从血肉深处野蛮生长而出,散发着幽幽的不祥荧光,充满了被强行改造的亵渎感。
“咯…咯…”
格伦听见自己喉骨因极度恐惧而摩擦出的细微声响。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残破剑锋在石砖上刮擦出凌乱刻痕。魔狼王微微俯下山峦般的头颅,仅仅这个动作掀起的飓风,就轻易掀飞了格伦松动的铁盔。城墙在它巨爪轻描淡写的触碰下如酥脆饼干般开始崩塌!
“啊啊啊啊——!”
西巷方向炸响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尖叫!格伦余光在千钧一发之际瞥去——一栋燃烧的民居窗口,一名红发女子正张开双臂,用自己纤弱身躯死死护住怀中瑟瑟发抖的孩童!这个画面如闪电般劈开他混沌的脑海,与两年前那个赠予他夜荧草药囊、救了他性命的红发药师身影瞬间重叠!
一股混杂着羞愧、愤怒与决绝的炽热血气,猛然冲破恐惧冻结的冰层!剑柄豁口深深嵌入掌心,剧烈刺痛带来短暂清明。格伦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耗尽生命最后力量的嘶吼,残破长剑被他用尽全力高高举起,独眼中布满爆裂血丝:“畜生!看这里——!!!”
魔狼王那巨大的、熔岩流淌般的血瞳骤然收缩成一条冰冷血线!虹膜中涌动的纹路疯狂流转,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格伦用尽最后气力向着灭世巨兽跃起的刹那——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清晰地看见自己扭曲渺小的身影,倒映在那巨大兽瞳熔岩般粘稠的深渊里。
利爪撕裂空气的破空声,成了他生命最后的丧钟。
格伦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身体发力、举剑迎击的瞬间。
然后,一切都变得诡异而破碎。
他的视野毫无征兆地猛地倾斜了!
天旋地转中,他惊愕地“看见”自己紧握长剑的手臂,正以一种怪异姿态在空中缓慢旋转飞舞……断口处喷涌的血珠在猩红火光映照下,如同悬浮在空中的凝固星河。那切口处裸露的白森森骨茬,在混乱背景中显得无比刺眼。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凉彻骨触感,从腰部清晰地传来。
他“感觉”自己的上半身正在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视野翻转着,撞见了下方……那依然保持着站立姿态、穿着铁靴的下肢。断开的腰腹截面,如同被利斧劈开的树干,暴露在灼热空气中。
黑暗如同温柔潮水,瞬间淹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