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总部，第三训练甲板。
巨大的全息投影模拟出复杂多变的海沟地形，数台训练用机甲正在其中穿梭、格斗，引擎的轰鸣与模拟武器的交击声回荡在广阔的空间中。然而，这一切的焦点并非场中的激战，而是站在观察廊最前方的那一抹醒目的火红。
伊莲娜·美狄斯环抱双臂，猩红色的长发如同凝固的火焰般披散在肩头，与她此刻冰冷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她那碧蓝的眼眸锐利地扫过场中每一台机甲的动作，不时通过耳麦发出简洁而精准的指令，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07号，左翼推进器输出过量，立刻修正平衡参数。”
“13号，你的索敌雷达有0.3秒的延迟，在实战中足够虫群撕碎你三次。”
她是一位严苛且优秀的战术教官，这一点无人质疑。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曾是PJDC传奇、代号“赤凰”的王牌驾驶员，自一年前那场惨烈的行星防卫战后，便再未踏入过真正的驾驶舱。甚至，她连训练用的模拟舱都拒绝进入，仿佛那舱门之后连接着的是她噩梦的深渊。
训练结束，学员和模拟舱纷纷熄火。伊莲娜面无表情地关闭了战术面板，转身准备离开，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让她感到不适。
“伊莲娜教官。”
一个清冷而沉稳的声音叫住了她。
伊莲娜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穿着PJDC指挥官制服的亚裔少女。她身姿挺拔，及腰的黑色长发如瀑般笔直垂下，一丝不苟。她的面容恬静秀丽，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严肃和冷静，那双深潭般的黑眸正定定地看着她，看不出太多情绪。
是林雨晴。神州军区最年轻的特派指挥官，昨天刚刚抵达“龙渊”总部报到。伊莲娜看过她的资料，九岁取得机甲驾驶资格，天赋卓绝，战绩辉煌，背景显赫——资料照片上的她，就是眼前这副沉稳甚至有些疏离的模样。
但不知为何，伊莲娜记忆中却猛地撞入另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总是躲在她身后，拉着她衣角，眼神怯生生又充满依赖的黑发小女孩。那个小时候会用软糯的声音喊她“伊莲娜姐姐”的女孩，与眼前这位气质冷峻的指挥官，几乎重叠不到一起。
“林指挥官。”伊莲娜微微颔首，保持着公事化的距离，“有事吗？”
林雨晴走上前，步伐稳健，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伊莲娜的脸，似乎想从那副冷硬的面具下看出些什么。“我刚参加了高层简报会。马里亚纳裂界的情况比公开信息显示的更严峻。新型异兽的适应性和攻击性超乎想象，我们需要每一份宝贵的力量。”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总部希望你能重返前线，驾驶‘银翼女神’。那是目前少数能有效对抗新型异兽的特制机甲之一。”
伊莲娜的红发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风吹拂。她几乎是立刻回应，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我的评估报告写得很清楚，林指挥官。我不再适合驾驶阿尔塔机兵。总部有那么多优秀的现役驾驶员，不差我一个过时的老兵。”
“不是‘过时’。”林雨晴的黑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被平静覆盖，“是‘经验’。你对异兽作战模式的理解，尤其是对深渊环境的适应性，无人能及。这不是我的个人意见，是战术评估部的结论。”
“结论也可以修改。”伊莲娜转过身，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的答案是不会变。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还有战术报告要写。”
就在她抬脚欲走的瞬间，林雨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褪去了一点官方的外壳，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坚持？
“伊莲娜姐姐。”
这个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称呼，让伊莲娜的脚步猛地顿住。火红色的发梢因为她突兀的停顿而微微扬起。
林雨晴凝视着她僵直的背影，恬静的面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柔和了半分，仿佛冰川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底下被封存的过往。“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过。我知道你有多热爱那片苍穹，也知道它曾带给过你什么。但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让它……让那些东西，夺走你的一切。”
伊莲娜没有回头。她能感觉到旧日的幻影正伴随着这个称呼啃噬着她的神经——不仅仅是噩梦中的惨烈，还有曾经翱翔天际的自由，以及身后那个总是信任地望着她的小小女孩。
但恐惧和创伤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将她牢牢禁锢在地面。
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林指挥官。人都是会变的。现在的我，只想做好教官的工作。”
说完，她不再停留，迈着略显急促的步伐离开了观察廊，那火焰般的长发在她身后划出一道决绝的轨迹。
林雨晴静静地站在原地，黑曜石般的眼眸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训练场的灯光在她沉静的瞳孔中投下细碎的光点，无人知道这位年轻的“勋贵大小姐”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有她微微抿紧的唇线，透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执拗。
伊莲娜快步走在冰冷的金属走廊上，广播里似乎还在重复着最新的战况通报和动员令。那个称呼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
热爱？
或许吧。
但如今，那份热爱早已被深海的冰冷和绝望彻底浇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