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区的空气冰冷而洁净,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伊莲娜站在重症观察室的单向玻璃外,火焰般的长发失去了些许光泽,松散地垂落着。她看着里面躺在医疗舱中的林雨晴,各种生命维持和修复设备的管线如同蛛网般连接在她身上,平时总是挺直的脊背此刻无力地贴合着床榻,恬静的面容苍白如纸,唯有微蹙的眉头显示她正承受着痛苦。
黑色的长发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形成一种惊心的对比。
伊莲娜的指尖冰凉,紧紧攥着,指甲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几个小时前,林雨晴还站在训练甲板上,冷静而执拗地要求她重返战场。现在,她却因为战场而躺在这里。
指挥中心发布的战况简报在走廊的光屏上滚动播放,官方措辞谨慎,强调击退了敌人,稳住了防线,但对伤亡和损失轻描淡写。只有亲眼见过那惨烈战斗录像的人——伊莲娜刚刚以教官权限调阅了——才知道实际情况有多糟糕。新型异兽的恐怖,机甲如同玩具般被撕碎的无力感,以及……那台突然出现又瞬间被击溃的神秘深蓝色机甲。
那惊鸿一瞥的救援,那奋不顾身的突刺……那种战斗风格,隐隐勾起她一丝模糊的熟悉感,却无法抓住。
但此刻占据她全部心神的,是林雨晴。
医疗官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林指挥官精神力透支,多处内脏震裂,骨骼损伤……幸运的是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长时间恢复。她的机甲‘青鸾’基本报废了。”
如果……如果当时驾驶“银翼女神”的是她呢?她的经验,她的技术,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一切?是不是就能保护她?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伊莲娜的内心。
她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一年前的画面。不是噩梦中的碎片,而是更清晰、更完整的记忆。她第一次驾驶训练机甲时的兴奋与战栗;她与林雨晴初次配合演练,那个黑发小女孩虽然羞涩却展现出惊人天赋时的惊讶;她们第一次真正并肩作战,在太平洋沿岸成功拦截一支中型异兽群后,林雨晴看着她时,那双黑眸里闪烁的、毫不掩饰的依赖与信任……
那时,天空和海洋是她们的舞台,机甲是她们意志的延伸,她们相信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守护一切。
然后,记忆猛地跳转到那场行星防卫战。突如其来的超大规模裂界,前所未见的恐怖异兽潮,通讯频道里一个个熟悉的声音在惨叫中戛然而止,她最好的搭档为了掩护她撤退,连同机甲被卷入幽能风暴,尸骨无存……最后是她自己,驾驶着严重受损的“银翼女神”从爆炸的火光中坠落,濒死的恐惧和巨大的负罪感几乎将她吞噬。
正是那一切,让她选择了逃离。
“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伊莲娜无声地呢喃,声音沙哑。恐惧如同冰冷的深海,将她紧紧包裹。重返驾驶舱?意味着要再次直面那种绝望,那种无力,那种可能再次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就在这时,她的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加密频道的讯息。发信人署名是——“零件商安娜”。
伊莲娜皱眉,点开讯息。里面没有文字,只有几段数据对比图和分析结果。一份是PJDC官方近期公布的马里亚纳裂界“轻微能量波动”数据,另一份则明显是来自非官方传感器的监测数据,显示同一时间段的能量峰值高得惊人,并且与多起未公开的民用深海机甲事故时间点完美吻合。安娜甚至还附上了一个简短的技术推测:新型异兽可能对现有标准武器频率产生了某种适应性或抗性。
紧接着,另一条讯息弹出,这次是安娜的语音,背景音里还能听到焊接枪的滋滋声:“嘿,红发大姐头(不知道谁,但通讯ID权限挺高,猜你应该是个官儿),这数据有意思吧?不是我瞎编的。另外,告诉你个更‘有趣’的,刚才有个看着挺乖的小姑娘,拿了个改得连它妈都不认识的军规匕首柄来找我,非要定制一个能发射特定频率能量的玩意儿。巧了不是,那频率……刚好跟我测到的这异常能量波能对上点儿。你说,这世道是不是越来越好玩了?”
讯息到此为止。
伊莲娜的心脏猛地一跳。
官方隐瞒了真实数据。异兽在进化,现有武器效果不佳。还有一个身份不明、技术高超的人在暗中调查,甚至可能已经找到了应对方法?
安娜提供的碎片化信息,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笼罩在她心头的恐惧迷雾。
她再次看向观察室内的林雨晴。那份依赖与信任,她曾经拥有,也曾亲手推开。而现在,林雨晴几乎为这份责任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如果武器不再有效,如果敌人还在变强,如果联合政府的选择是隐瞒而非全力应对……那么,像林雨晴这样的战士,还会倒下多少个?这座名为“龙渊”的堡垒,又能支撑多久?
纯粹的恐惧依然存在,那深海般的冰冷并未退去。
但另一种更深沉、更炽热的情感,正从恐惧的废墟中艰难地萌芽——那是责任,是对昔日战友的承诺,是深植于她骨子里、从未真正熄灭的守护之火。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伊莲娜·美狄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医疗区特有的冰冷,却仿佛在她肺腑中点燃了什么。她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林雨晴,转过身,火焰般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划过一个决然的弧度。
她迈开脚步,不再是之前那种急于逃离的急促,而是带着一种沉重却坚定的目标感,走向走廊尽头——那里是通往阿尔塔机兵专用机库的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不知道能否再次驾驭那份力量,更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
但就在此刻,她做出了决定。
恐惧无法被消除,却可以被背负。
而有些东西,值得她背负着恐惧,再次踏入那曾让她毁灭又给予她荣耀的驾驶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