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莉亚是被阿黛尔敲门叫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准备下到一楼去听课。
结果，阿黛尔领着她，径直走上了通往四楼的螺旋楼梯。
“学姐，我们不去上课吗？”
“导师另有吩咐。”阿黛尔的回答简短，但莉亚还是从她紧绷的侧脸看到了一丝藏不住的羡慕。
两人再次来到那扇考究的房门前。阿黛尔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克莱因的声音。
“进来。”
房间里，克莱因已经站在了实验台前。他看到两人，便对阿黛尔吩咐：“你去给学徒们上课，今天讲基础的元素理论。”
阿黛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可是导师，塔里没有别的……”
“那就去书库整理典籍。”克莱因打断了她，语气不容置喙。
“是。”阿黛尔不敢再多问，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在与莉亚擦肩而过时，她投来一个复杂的目光。
莉亚看着阿黛尔离去的背影，心里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这塔里，该不会除了她和阿黛尔，就没别的学徒了吧？
“过来。”克莱因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莉亚走到实验台边，发现台上的装置已经焕然一新。
克莱因显然连夜搭建了一套全新的排水集气装置。一个弯曲的玻璃管从U型管的一端伸出，没入旁边一个倒扣在水槽里的广口瓶中。水槽里装的大概率是饱和盐水。
“今天，你负责观察和记录。”克莱因递给她一本空白的笔记本和一支羽毛笔，“记录气泡产生的速度，收集到一瓶气体需要的时间，以及任何你认为值得记录的现象。”
实验再次开始。
莉亚拿着笔，百无聊赖地在笔记本上画着横线。观察电解食盐水？开什么玩笑，这玩意儿她闭着眼都能说出一百个细节。
她的目光开始在房间里游荡，最后落在了克莱因书桌旁，一摞码放整齐的期刊上。封皮上用花体字印着《魔导论》。
“导师，”她试探性地开口，“我能看看那些期刊吗？”
克莱因看起来正全神贯注地控制着输入装置的闪电强度，闻言眼中光芒一闪，随意地摆了下手，算是默许。
莉亚如获大赦，立刻跑到书桌旁，抽出一本最新的期刊翻看起来。
她很快翻到一篇标题很吸引人的文章：《论物体的自由落体运动与回归大地之渴望》。
文章洋洋洒洒，用各种华丽的辞藻和复杂的公式，以“重物落得更快”这一定理为基础，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数学模型，试图更精确地量化那种名为“回归大地之渴望”的内在驱动力。
莉亚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她还是大小姐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个世界的魔法有些许的了解，起码知道魔法的理论是前世的科学，在撞到头恢复记忆后她也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
但是她真没想到这些法师的理论竟然这么的......落后？
这不就是翻版的古代重物先落地理论吗？这帮法师研究了几百年，就为了给一个错误的理论打上更精致的补丁？
她越看越觉得离谱，终于忍不住低声吐槽了一句：“在错误的基础上做研究，得出的结论能对吗……”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房间里，依旧清晰可闻。
“你说什么？”
克莱因冰冷的声音像一把刀子插了过来。他已经停止了操作，转过身，正看着她。
莉亚心里咯噔一下。草，忘了这帮法师听力都好得跟怪物一样。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举起手里的期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天真。“导师，我只是……这里看不懂。”
她指着那篇文章的核心论点：“这上面说，越重的东西，掉得就越快，是因为它回归大地的‘渴望’更强。是这样吗？”
克莱因的表情缓和下来。“没错。这是一位古代的大师提出的理论，是经过无数代魔法师验证的公理。这篇论文，正是在试图完善它。”
莉亚歪了歪头，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如果我把一块大石头和一块小石头绑在一起呢？它们会掉得更快，还是更慢？”
克莱因愣住了。
莉亚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自顾自地分析起来：“按照这个理论，小石头‘渴望’弱，它会拖累大石头，让整体掉落的速度变慢，对吧？”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大石头和小石头绑在一起，整体的重量明明比大石头自己更重了。那它们的‘渴望’就应该更强，掉得也该更快才对。”
她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看着克莱因。
“所以，它到底会变快，还是会变慢？一个东西，总不能同时变快又变慢吧？这……不就矛盾了吗？”
房间里一片死寂。
克莱因脸上的从容消失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简单到从未有人想过去质疑。但它又太深刻了，深刻到足以将一个被奉为圭臬数百年的理论体系，撕开一道无法弥合的裂口。
矛盾。
是的，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悖论。
短暂的震惊过后，克莱因的脸上浮现出了让莉亚有些害怕的狂热。
“……有道理。”他干涩地吐出三个字。
他走到莉亚面前，拿过那本《魔导论》，看着那篇他曾经深信不疑的文章，仿佛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眼中光芒一闪，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莉亚。“你有什么想法？是那本古籍……也提到了这个？”
莉亚垂下眼帘，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
“书上没有直接说这个。但它提过一个很奇怪的观点。”
“它说，与其研究一个东西‘为什么’会掉下来，不如去研究它‘怎么’掉下来。它还说，所有东西掉落的方式其实都是一样的，速度的变化规律也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后的关键。
“除非……有东西在下面托着它。比如，空气。”
克莱因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快步走回书桌，摊开一张新的羊皮纸，羽毛笔自动飞到他手中，开始在纸上疯狂地书写。
“忽略‘渴望’……研究运动本身……”
“速度的变化规律是一样的……”
“空气的阻碍……”
他一边写，一边喃喃自语，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这个观点，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莉亚看着他狂热的样子，闭上眼松了口气。
这一关，总算是又混过去了。
然而，她没注意到，克莱因在奋笔疾书的间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之中，除了兴奋，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
一本已经破碎的古籍，恰好记载了颠覆性的炼金知识。
现在，这本古籍又恰好能引出一个颠覆性的思想。
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克莱因不是傻子。
他敏锐地感觉到，那本所谓的古籍，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真正的宝藏，或许就是眼前这个还没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
但他没打算点破。
比起一本虚无缥缈的书，眼前这个活生生的、脑袋里装满奇思妙想的小家伙，显然是更有价值的宝藏。
万一把她吓跑了，那可就亏大了。
他很快停下笔，看着莉亚，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后面不用去上那些基础课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内容却让莉亚心头一跳。
“上午，你跟着我做实验。下午，去二楼书库看书，所有区域都对你开放。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我。”
“关于魔法的冥想与训练，我会亲自教导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