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最终还是折腾到半夜，莉亚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她是被晒醒的。
睁开眼，窗外的太阳已经挂得老高，温暖的光线透过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方格。
完了，迟到了！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清醒。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上学徒袍。
莉亚冲出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螺旋楼梯。长时间的睡眠让她精神饱满，但一想到要面对克莱因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第一天破坏实验，第二天就迟到。自己在这位导师心里的印象分，大概已经跌破地心了。
她站在四楼那扇考究的房门前，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预想中的责备没有出现。
房间里很安静。克莱因没有在实验台前忙碌，而是坐在书桌后，面前摊着几张写满了字迹的羊皮纸。他正拿着一支羽毛笔，在上面专注地修改着什么，听到开门声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
莉亚悄悄松了口气，乖觉地走到他旁边站好，准备接受新一天的学术拷问。
“你昨天提到的那些描述，太过拗口。”克莱因首先开口，他指着羊皮纸上的一行字，“‘迅捷度的累加’，这种说法太模糊，不利于精准的描述和计算。”
他用笔尖点了点另一处。
“还有这个，‘迅捷度’。虽然能理解意思，但不够简练。”
莉亚的脑子开始转动起来。这是要进行学术定义了？
“导师您的意思是？”
“我根据自己的理解，重新设计了几个词。”克莱因拿起一张空白的羊皮纸，“物体在单位时间内‘迅捷度’的变化量，我称之为‘增幅’。它代表了‘迅捷度’增长的快慢。”
增幅？这不就是加速度吗？
莉亚的心里飞快地吐槽：“导师，我觉得可以用‘加速度’来进行表述。”
“也可以。而‘迅捷度’本身，”克莱因继续说，“我倾向于用‘速率’来代替。它描述的是物体运动的快慢程度。”
速率。
莉亚点点头，觉得这个翻译还算贴切。她适时地补充了一句：“那……那本书里好像提过，速率是会改变方向的，比如把东西往天上丢，它往上的时候和往下的时候，速率的方向就不一样。”
克莱因的笔停住了。
他看向莉亚，片刻之后，在“速率”旁边加了一个标注：具有方向性。
“很好。那么，物体在特定时间里移动的距离，我们称之为‘位移’。”
位移、速率、加速度。
“我昨天整理了一下你的观点。”克莱因将那几张写满的羊皮纸推到莉亚面前，“现在，我们继续讨论。”
他的姿态，不像是一个导师在考校学生，更像是一个平等的学者在发起探讨。
莉亚看着羊皮纸上那熟悉的逻辑链，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前世写论文的日子。
“古籍里说，一个东西从静止开始下落，它的初始速率是‘无’。”莉亚进入了状态，开始主动分享，“但从它下落的那一刻起，加速度就开始起作用了。”
“所以，任何时刻的速率，都等于初始速率，加上加速度与时间的乘积。”
克莱因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在羊皮纸上记录着。
“每次都写初始速率、加速度，太麻烦了。”他忽然停下笔，“那本古籍，有没有用更简单的符号来代替它们？”
莉亚心头一跳，她故作沉吟，小眉头紧紧蹙起，一副拼命回忆的样子。
这副模样落在克莱因眼里，让他几乎要笑出来。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掩饰住自己嘴角的弧度。
他很享受看她这副绞尽脑汁编故事的样子。
“好像……好像有！”莉亚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那本书的作者很懒，喜欢用字母代替。”
她拿起一支羽毛笔，毫不客气地在克莱因的羊皮纸上写下一行符号。
“初始速率，它用‘v’下面加个小圈表示。结束时的速率，就只用一个‘v’。‘加速度’，它用‘a’。花费的时间，用‘t’。移动的距离，也就是位移，用‘s’。”
她一口气写下了 v₀、v、a、t、s。
写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太流畅了，赶紧找补：“那本书的符号很乱，这是我凭记忆整理出来的，不一定对。”
克莱因看着那行简洁优美的符号，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把羊皮纸拉到自己面前，将刚才用文字描述的公式，用莉亚给出的符号重新写了一遍。
v = v₀ + at
一个无比简洁，又无比深刻的公式，就这样出现在了异世界的羊皮纸上。
克莱因的手指抚过这个公式，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和谐与美感。
“那么位移呢？”他抬起头，继续提问。
他已经完全把话语权交给了莉亚，自己则扮演一个完美的提问者和记录者。他要看看，这个小女孩的脑袋里，还藏着多少颠覆性的宝藏。
“位移……”莉亚的大脑又开始高速运转，“书里说，如果‘加速度’是稳定的，那一段路程的平均速率，就等于初始速率和末尾速率加起来再除以二。”
她小心翼翼地抛出第二个关键公式的核心思想。
克莱因的笔尖在羊皮纸上划过。
s = [(v + v₀) / 2] * t
他写完这个公式，没有停下。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公式，深蓝色的眼眸里，光芒越来越盛。
他开始主动进行推导。
他将第一个公式变形，得到 t = (v - v₀) / a，然后将其代入第二个公式中。
羊皮纸上，羽毛笔划过，留下一行行严谨的推演。
s = [(v + v₀) / 2] * [(v - v₀) / a]
s = (v² - v₀²) / 2a
2as = v² - v₀²
一个全新的公式诞生了。
这个公式完美地连接了位移、速率和增幅，却完全消去了时间“t”！
克莱因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才是理论！环环相扣，互相印证，简洁，并且无可辩驳！
他没有停下。
他又将第一个公式 v = v₀ + at 代入第二个公式，消去末尾速率“v”。
s = [(v₀ + at + v₀) / 2] * t
s = [(2v₀ + at) / 2] * t
s = v₀t + (1/2)at²
第四个公式！
莉亚站在一旁，看着克莱因进入那种狂热的推演状态，大气都不敢出。
她只是开了一个头，提供了最基础的两个零件，而克莱因凭借他恐怖的数学能力，硬生生地将整个理论体系的骨架搭建了起来。
最后，克莱因看着羊皮纸上的四个公式，又从第二个公式里解出了 v₀ = (2s/t) - v，再代入第一个公式。
第五个公式跃然纸上。
s = vt - (1/2)at²
五个公式。
它们整齐地排列在羊皮纸上，每一个都简洁到了极致，但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完美描述匀加速直线运动的理论体系。
它们就像一个精密的魔法阵，彼此勾连，相互印证，闪烁着真理的光辉。
房间里一片死寂。
克莱因站起身，他看着这张羊皮纸，就仿佛在看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现在能百分之百确定，这绝不是一本所谓的古籍能记载的东西。
因为莉亚在解释这些概念时，那种努力寻找比喻、试图将一个完整理论拆解成零散知识点的笨拙感，是伪装不出来的。
那本古籍根本就不存在。
所有的知识，都源自眼前这个还没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