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莉亚站在原地，感觉空气都变得沉重。
克莱因转身走回书桌，拿起一张新的羊皮纸，铺平。
他蘸了蘸墨水，羽毛笔的笔尖悬在纸张上方，似乎在构思第一句话。
莉亚看着他，他好像打算直接从头开始写。
就这么写？
源自前世的强迫症让她浑身难受。
“导师。”
克莱因的笔尖停下，他抬眼看她。
“您就准备这样写吗？”
“不然呢？”
“没有格式。”莉亚脱口而出。
克莱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说“继续”。
“一篇合格的，能够说服所有人的论文，需要一个固定的格式。”莉亚硬着头皮开始解释，“这样才能让读者最快地抓住重点，理解你的逻辑。”
“首先，要有摘要。用最简短的话，概括整个实验的目的，方法和结论。”
“然后是引言。介绍研究的背景，也就是旧的理论是什么，它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我们要提出新的理论。”
“接着是核心部分，理论推导和实验设计。要把那五个公式的推导过程写清楚，再详细描述斜面实验的每一个步骤，包括器材，操作流程。”
“之后是结果与讨论。把实验观察到的现象，也就是两个球同时到达的结果写出来。然后分析这个结果，说明它证明了新理论，推翻了旧理论。”
“最后是结论。重申你的观点，并指出这个理论未来可能的研究方向。”
莉亚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像是在给研究生上论文写作课。
她说完，才发现克莱因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那本古籍，也是这么写的？”
“啊，对，对。”莉亚赶紧点头，“它的条理非常清晰。”
克莱因放下了笔。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看着莉亚。
“你来写。”
“我？”莉亚指了指自己。
“你对格式最熟悉。”克莱因给出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可是，我的字……”
“阿黛尔可以代笔，你口述，她记录。”克莱因直接安排好了。
“我……”莉亚还想挣扎一下。
“一周时间。”克莱因打断了她，“把初稿给我。”
莉亚把所有抗议都咽了回去。
“是，导师。”
“很好。”克莱因站起身，“现在，我们谈谈另一件事。”
他走到房间中央，之前做实验的地方。
“从今天起，我正式开始教你魔法。”
莉亚的眼睛亮了。
终于！她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论文发表后，会引起很大的风波。”克莱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需要尽快拥有自保的力量。”
“是因为拉普拉斯大师说的那些守旧派吗？”莉亚猜测道，“他们会派人来暗杀我？”
“暗杀？”
克莱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那是最低级的手段，也是你最不需要担心的。”
“那是什么？”莉亚不解。
克莱因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了一个问题。
“你认为，魔法师的力量来源于什么？”
“精神力？魔力？”
“那是表象。”克莱因摇头，“根源，是对世界规则的认知和理解。”
他伸出一只手，一团小小的火苗在他掌心燃起。
“我们用法则来描述世界，用公式来定义法则。然后，我们用精神力去构筑这些公式，引动能量，最终形成法术。”
“每一个法师，从他拿起魔杖的那一刻起，就在自己的脑海里，构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关于世界运行方式的理论模型。”
“这个模型，就是他所有力量的基石。”
莉亚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克莱因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现在，问题来了。”
“如果，这个模型的基石，一块被认为是坚不可摧，支撑了整个体系数百年的基石，突然被证明是错误的，会发生什么？”
莉亚想了想。
“模型会不稳定？法术会失败？”
“不止。”
克莱因的语气变得严肃。
“不是不稳定，是崩溃。”
“当一个颠覆性的，并且无可辩驳的新理论出现时，旧有的模型无法与之兼容。法师的精神力会试图去理解和接纳新的规则，但旧的、根深蒂固的认知又在顽固地抵抗。”
“一个物体，不可能同时处于两种完全相悖的状态。”
“一个逻辑体系，也不可能同时容纳两个完全矛盾的公理。”
“精神世界里，A等于B，同时A不等于B。这种底层的逻辑冲突，会引发什么？”
莉亚感觉自己的后颈开始发凉。
“精神错乱？”
“你可以这么理解。”克莱因说，“但表现形式，会更直接。”
“当逻辑链条开始一环一环地断裂，整个认知模型就会发生链式崩溃。这种精神层面的崩塌，会直接反映到物理层面。”
他的目光落在莉亚身上，声音平淡地陈述着一个恐怖的事实。
“脑部血管会因为无法承受的逻辑冲突而破裂。神经元大规模坏死。”
“最终的结果，就是你看到的物理现象。”
“爆头。”
莉亚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呆呆地看着克莱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以为自己只是在传播科学，推动异世界的发展。
她从来没想过，她脑子里的那些基础物理定律，在这里，竟然是一种可以直接杀死人的武器。
“所以，拉普拉斯大师的反应……”她想起了老法师当时扶住桌子，身体晃动的情景。
“他很强大，而且思想足够开明，愿意接受新事物。所以他只是认知受到了冲击，精神力出现了短暂的震荡，很快就稳住了。”克莱因解释道。
“但那些固执了一辈子，把古代大师的每一句话都奉为真理，甚至以此为傲的老家伙们呢？”
“当他们看到你的论文，看到那个无法反驳的实验，发现自己坚信一生的东西是个笑话。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莉亚的脸色变得苍白。
她不敢想。
“他们会疯。”克莱因替她说了出来，“他们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他们只会憎恨，憎恨那个摧毁了他们世界观的源头。”
“理论本身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所以他们会把所有的恶意，都倾泻在提出理论的人身上。”
“他们不敢对我做什么，因为我比他们强。”
“但你不一样。”
克莱因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一个刚刚入学，没有任何根基，甚至连一环法术都不会的小学徒。”
“在他们眼里，你就是那个动摇了世界，必须被抹除的异端。”
莉亚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她不是要成为学术新星。
她是要成为全世界旧势力的公敌。
“我……我现在撤回论文还来得及吗？”她带着一丝颤音问。
“晚了。”克莱因的回答斩断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真理一旦被揭示，就无法再被掩盖。”
“你打开了盒子，就要承担后果。”
他伸出手，按在莉亚的头顶。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学的东西有很多。”
“学会构建你自己的，不会被任何理论动摇的认知模型。”
“然后，学会用它去战斗。”
“你要变强。强到让所有对你心怀恶意的人，在动手之前，都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硬。”
克莱因的声音很平静，但莉亚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
“明白了吗？”
莉亚僵硬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