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莉亚的房间里，空气的温度有些高。
一团橘红色的火焰悬浮在她伸出的小手前方，安静地燃烧，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克莱因站在一旁。
“能量输出稳定，但模型结构还有冗余。构成约束力场的精神力节点可以再精简一些。”
莉亚精神力在脑海中飞速调整着那个名为“元素-火球”的法术模型。
她删去了几个非必要的结构连接点，将能量流动的路径重新规划。
悬浮的火球表面泛起一丝涟漪，体积缩小了一圈，但光芒却更加凝实。房间内的温度再次升高。
“很好。”克莱因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下一个，‘力场-盾’。”
莉亚散去火球，开始在脑海中构筑一个新的模型。
这种枯燥的训练，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从最基础的推、拉、燃、冻，到更复杂的塑形和防御。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个世界的魔法知识。。
阿黛尔推门进来。
“导师，埃德加法师来了。”
克莱因看向莉亚。
“训练先暂停。你跟我来。”
莉亚跟着克莱因走下楼梯，进入高塔一层的会客厅。
一个有着浅金色头发的男人正站在窗边，他转过身，看见克莱因，又看见了克莱因身后的莉亚。
金发男人的视线落在莉亚身上。
“想必这位就是莉亚了。我读了你的论文，写得很好。”
“您好，埃德加大师。”莉亚微微躬身。
“请坐。”克莱因示意。
三人在长桌边坐下。埃德加没有寒暄，他将一个厚重的皮质卷宗放在桌上，解开系带，铺展开来。
那是一张长长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据，还绘制着几张结构图。
“我按照思路，做了一些新的尝试。”埃德加的手指点在图纸上，“为了排除空气阻力的影响，我建造了一个一百尺深的真空管道。”
莉亚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真空实验？这个世界的工艺水平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我用炼金术抽干了里面的空气，然后让不同的物体在里面下落。结果和你的论文完全一致，加速度恒定。”
埃德加的表情很平静。
“但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从卷宗里抽出另一张图表。
“我把管道的高度增加到了三百尺。在一百尺到三百尺的这个区间，我用最高精度的计时法阵，重复了一千次实验。”
“我发现，加速度a的值，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衰减。”
克莱因的蓝色眼眸看着那张图表。
“衰减的幅度是多少？”
“从地面到三百尺高空，a的值大约减小了万分之三。这个数值太小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确实存在。”
埃德加看着克莱因，又看了看莉亚。
“这证明了我们之前的猜想。大地产生的场，确实是随距离衰减的。只是在近地范围内，这种衰减微乎其微。”
“但这带来了更大的矛盾。”埃德加的声音沉了下去，“为什么天上的场衰减得那么剧烈，而地上的场却几乎不变？”
“太阳的场，足以拉扯着数百万里之外的行星。大地的场，在区区三百尺的高度，就几乎没有变化。这两种场，真的是同一种东西吗？”
会客厅里陷入了沉默。
这是一个死结。
“我有一个新的理论。”埃德改打破了沉默。
他拿出一张新的羊皮纸，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模型。一个巨大的球体代表世界，球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由无数箭头组成的“薄膜”。
“我称之为，以太压力理论。”
“我们所在的世界，并非存在于虚空之中，而是浸没在一种名为‘以太’的介质里。世界在以太中高速运动，以太对世界表面产生了一种压力。”
“这种压力，就是重力的来源。它推动着一切物体，向着压力最大的地方，也就是地面移动。”
“以太并非均匀分布。离地面越远，以太就越稀薄，压力就越小。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加速度a会随着高度衰减。”
莉亚看着那张图，没有说话。
克莱因看着那张图，思考了几秒钟。
“如果存在压力，那么它对物体的作用，应该与物体的迎风面积有关。一片羽毛和一颗铅球，即便质量相同，受到的压力也应该完全不同。”
“但实验证明，加速度与物体的任何属性都无关。”
克莱因一句话，就指出了这个理论最致命的缺陷。
埃德加脸上的自信消失了。
“是啊。普适性。”他苦笑着摇头，“这个该死的普适性。”
他研究了一个月，耗费了巨大的资源，建立起三百尺的真空管道，得出的数据，提出的理论，最终还是绕回了原点。
他无法解释，为什么那种影响，对所有物体都是一样的。
会客厅再次陷入沉默。阳光从高窗投下，在长桌上拉出一道明亮的光带，空气里的尘埃在光带中上下浮动。
“莉亚。”
埃德加忽然开口，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女孩。
“你的论文是一切的开端。对于这个困境，你有什么想法？”
克莱因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莉亚抬起头，迎着两位顶尖法师的视线。
她脑子里的知识，与这个世界的认知断层太大了。她只抛出了一个结果，却没有给出推导这个结果的完整逻辑框架。
现在，他们被卡住了。而能让他们走下去的钥匙，就在自己手里。
“导师，埃德加大师。”
莉亚站起身，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椅子前显得更加娇小。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问错了问题。”
埃德加和克莱因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们一直在问，是什么让物体掉下来。”
“但我们从来没有问过，如果没有东西让它掉下来，它会怎么样？”
埃德加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理解这句话。
“一个物体，如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它的运动状态，应该是怎样的？”莉亚继续问道。
“静止。”埃德加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自古以来所有学者的共识。静止，才是世界的常态。运动，需要一个推动者。
“那如果它已经在运动了呢？”莉亚追问。
“它会慢慢停下来。”埃德加的回答依旧理所当然。
“为什么会停下来？”
“因为……推动它的东西消失了。”
“那如果，没有东西阻碍它呢？比如在绝对光滑的平面上，也抽干了空气。”莉亚描述着一个理想环境，“我推它一下，它会怎么样？”
“它会……一直动下去？”埃德加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确定。
克莱因的眼神变了。
“没错。”莉亚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一个物体，在没有受到任何外界影响时，它的状态不会改变。静止的，会一直静止。运动的，会以同样的速度，沿着同样的直线，一直运动下去。”
“这才是一切的起点。”
“物体的本性不是静止，而是保持现状。”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埃德加脑中的迷雾。他呆呆地看着莉亚，嘴巴微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观点，彻底颠覆了他，乃至这个世界数百年来的基本认知。
“所以，我们不应该问为什么物体在运动，而应该问为什么物体的运动状态会改变。”
莉亚的声音在安静的会客厅里回响。
“让物体下落的那个东西，不是在赋予它运动，而是在改变它的运动。”
“它把一个静止的物体，变成了加速运动的物体。”
“这种改变，才是我们需要研究的核心。”
克莱因看着莉亚，他的手在桌下悄然握紧。
“要理解这种改变，我们需要先建立三个最基本的定律。”
莉亚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就是我们刚才说的，维持现状的定律。我称之为，惯性定律。”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要改变一个物体的现状，需要对它施加一个作用。这个作用越大，它的状态改变就越快。我称之为，作用力。而状态改变的快慢，就是加速度。所以，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公式，来描述作用力，物体的某种属性，以及加速度之间的关系。”
她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作用不是单向的。当我推墙的时候，墙也在推我。大地在拉着石头下落，石头，其实也在拉着大地。”
“我称之为，相互作用定律。”
“惯性，作用力，相互作用。”莉亚看着已经完全愣住的埃德加和表情变得无比严肃的克莱因，“这三条定律，才是一切运动规律的基石。”
“因为它们不仅能解释地上的物体为什么会下落。”
“也能解释，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