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两个月过去了。
莉亚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
自从把那份名为《微积分原理》的手稿交给克莱因后，她的导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高塔顶层的私人冥想室被最高等级的结界封锁，阿黛尔说，那是导师进入深度研究的信号，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于是，莉亚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冥想，练习基础法术模型，去图书馆看书。
这种平静让她有些不习惯。就像一口气跑完了一万米，身体突然停下来，心脏还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她推开三楼炼金实验室的门，一股混合着硫磺和某种植物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
阿黛尔正趴在一张长长的实验台前，眉头紧锁，用一根玻璃棒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坩埚里一堆灰黑色的粉末。
“黛尔学姐，在忙什么？”
阿黛尔抬起头，看到是莉亚，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恼。
“我在整理这个季度的耗材清单，顺便验证一下马丁上次实验的残留物。”她指了指那堆粉末，“他试图用绿矾石和月光草的粉末混合加热，来催化秘银的塑形，结果炸了炉子。”
“导师罚他去打扫整个高塔的厕所一个月。”
莉亚嘴角抽了抽，这确实是克莱因能干出来的事。
她凑过去看了看。
“我听马丁说，导师把自己关在顶楼已经两个月了。”莉亚状似无意地问，“他……没事吧？”
“没事。”阿黛尔摇了摇头，“前几天他还通过传讯法阵让我送了一百张羊皮纸和三大瓶墨水上去。”
莉亚：……
好家伙，这是要手抄一本字典的量啊。
“导师在研究你给他的那份手稿，”阿黛尔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敬畏，“他说那是他见过最深奥的知识。”
“是吗……”莉亚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可别研究得走火入魔了，瓦勒里大师的头还在天上飞呢。
“不说这个了。”阿黛尔把话题拉了回来，她指着实验台上几十个并排摆放的小碟子，“莉亚，你来看看这个。”
每个碟子里都装着不同颜色和质地的矿石粉末。
“我最近在整理协会发布的《标准炼金材料手册》，但越整理越头疼。”阿黛尔拿起一个装着绿色粉末的碟子，“你看，这是孔雀石，研磨后是绿色，溶于强酸，加热后会变成黑色粉末，并释放出一种能让小动物窒息的气体。”
她又拿起另一个装着浅绿色晶体的碟子。
“这是绿盐，看起来和孔雀石有点像，但它能溶于水，加热后会发出噼啪的声响，颜色不会变。”
阿黛尔的表情很困惑。
“为什么它们都叫石或盐，性质却完全不同？而有些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比如黑乎乎的锻铁矿和亮晶晶的黄铜矿，它们在某些反应里却能起到类似的作用。”
“这根本没有规律可言，只能一条一条地死记硬背。手册里记录了三千多种材料，我的天，光是背下来就要人命了。”
莉亚看着那一排排的碟子，沉默了。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孔雀石是碱式碳酸铜，加热分解成氧化铜、水和二氧化碳。绿盐是氯化镍或者别的什么，性质当然不一样。而锻铁矿和黄铜矿都含有铁元素，在某些反应里表现出相似性也很正常。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元素的概念。
他们的化学，还停留在观察颜色、形态、气味的表象阶段。就像一个不识字的人，试图通过笔画的形状来给成千上万个汉字分类。
这简直是地狱难度。
“学姐，”莉亚组织了一下语言，“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材料的性质，不是由它们的外表决定的，而是由它们内部的……某种更基本的东西决定的？”
“更基本的东西？”阿黛尔没听懂。
“比如说，”莉亚努力地寻找着比喻，“我们用的所有文字，不管是多么复杂的句子和文章，都是由那几十个基础字母拼写成的。”
“你的意思是……这些成千上万种材料，也是由少数几种基础材料组合而成的？”阿黛尔的眼睛亮了一下，她似乎抓住了什么。
“可以这么理解。”莉亚点头。
这个想法对阿黛尔来说太新奇了。
“这不可能吧？”她立刻反驳，“你看这块火晶石，它能自发发热。你看这滴水银，它是液态的金属。它们怎么可能是同一种东西组合成的？”
“它们的性质天差地别。”
“性质不同，可能只是因为基础材料的种类和数量不同。”莉亚循循善诱，“就像用同样的积木，可以搭出房子，也可以搭出马车。”
阿黛尔的呼吸停滞了。
她呆呆地看着实验台上那几十种材料，脑海里掀起了风暴。
如果莉亚说的是真的……
那整个炼金术的底层逻辑，都要被改写。他们不再需要去记忆每一种材料的孤立特性，而是去研究那些基础材料的性质，以及它们组合的规律。
这将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那些基础材料？”阿黛尔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个伟大理论的边缘。
“我们可以尝试分解。”莉亚回答，“用加热、通电、或者其他方法，把一种复杂的材料，分解成更简单的材料。直到它无法再被分解为止。”
“那种无法再被分解的，最纯粹的物质，就是我们说的基础材料。”
莉亚停顿了一下。
“我称之为，元素。”
元素。
阿黛尔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那……怎么去区分不同的元素呢？”阿黛尔追问。
“或许……可以通过它们的重量？”莉亚小心翼翼地抛出钩子。
“重量？”阿黛尔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是说，称一下它们的重量？一磅铁和一磅铜，重量都是一磅啊。”
莉亚内心叹了口气。
她说的不是宏观的质量，是原子量。
而要解释原子量，就必须先提出原子理论。
莉亚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痛了。
一个力学，就逼得她不得不把微积分给造了出来。现在一个炼金术，难道要逼她把原子论和元素周期表也给默写出来？
这工作量也太大了。我是来当魔法师的，不是来当创世神的。
“不，不是那个意思。”莉亚摇了摇头，决定暂时跳过这个无法解释的问题，“学姐，我只是一个猜想。或许，我们可以先从最简单的分解实验开始做起。”
“分解……”阿黛尔的目光重新落回实验台上，她拿起一块红色的辰砂矿。
手册上说，加热辰砂，可以得到水银。
过去，她只知道这是一个需要记忆的炼金反应。
现在，她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去看待它。
辰砂，是一种复杂材料。加热，是一种分解方法。水银，是一种更简单的材料。
那么，辰砂就是由水银和另一种或几种元素组合而成的。
一个清晰的逻辑链条，在她的脑中形成了。
“我明白了。”阿黛尔的眼神变得无比明亮，充满了探索的欲望，“莉亚，谢谢你。我要重新设计我的实验了！”
看着瞬间进入工作狂状态的阿黛尔，莉亚悄悄退出了炼金室。
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感觉有些疲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