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银色的守护结界缓缓散去。莉亚还保持着被劫持的姿势，她能感觉到脖子上的刺痛，和身后那个人消失时带起的微风。
她僵硬地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她又看向霍勒斯。老人正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指，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苍蝇。
莉亚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个刺客冲了进来，用刀架着她的脖子，然后这个叫霍勒斯的老头出现了。
然后，这个老头说，为了抓到所有老鼠，他宁愿牺牲她。
再然后，刺客狗急跳墙攻击她，被项链挡住了，最后被这个老头一指头戳没了。
连灰都没剩下。
莉亚的腿有点软。
“你……你刚才说，宁愿承受失去我的代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完全是吓的，更多是气的。
霍勒斯扶了扶单片眼镜，看了她一眼。“一个有效的威慑，需要展现出不在乎代价的决心。这是博弈论的基础。你连这个都不懂？”
莉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博弈论？跟一个要撕票的绑匪讲博弈论？
“如果他真的杀了我呢？”
“他不会。”霍勒斯走到书桌前，目光被那张写着万有引力公式的羊皮纸吸引了过去，“你活着，他有一线生机。你死了，他必死无疑。只要他不是傻子，就不会做这种选择。”
“但他最后就是做了！”莉亚提高了音量。
“所以他死了。”霍勒斯头也不抬，语气理所当然，“一个连最优解都算不出来的蠢货，不配活着。”
莉亚彻底说不出话了。她看着这个老人的背影，感觉自己对“疯子”这个词的定义需要重新刷新一下。
霍勒斯拿起那张羊皮纸，戴着单片眼镜的眼睛凑得很近。“F=G×(m1×m2)/r²……引力的大小，与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他喃喃自语，完全沉浸了进去，仿佛刚才那个死掉的刺客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天与地的统一……用一个公式来描述……”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克莱因那个混蛋，居然还藏着这种东西。”
莉亚站在原地，看着这个老头对着自己的手稿发癫，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逃跑？继续跟他理论？
“这个G……”霍勒斯终于抬起头，看向莉亚，眼神里不再是刚才的冰冷，而是一种狂热的求知欲，“引力常数。你说需要通过实验测定。怎么测？”
莉亚愣了一下，话题跳跃得太快，她有点跟不上。
“需要……一个扭秤实验。”她磕磕巴巴地回答，“制造一个极其精密的装置，测量两个已知质量的物体之间微弱的引力，然后反推出G的数值。”
“扭秤？”霍勒斯皱起眉，“没听过。”
“就是利用金属丝的扭转力矩，来放大和测量微小力的一种装置。”莉亚解释道。
霍勒斯没有继续追问装置的细节，他的思维显然在更高一个维度。“这个公式，你如何证明它与星星的运动规律第三条是等价的？”
“需要用到微积分。”莉亚回答，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谈论学术，总比谈论生死要安全。她走到书桌的另一边，拿起一张新的羊皮纸和羽毛笔。
“行星的运动可以近似看作匀速圆周运动。它之所以能保持轨道，是因为太阳的引力提供了向心力。”
“向心力？”又是一个新词。
“指向圆心的力。”莉亚快速地在纸上画了一个示意图，“任何做圆周运动的物体，都需要一个这样的力来维持它的运动轨迹。对于行星来说，这个力就是万有引力。”
她在纸上写下：F_引 = F_向。
然后，她开始在等式两边分别写下公式。
“根据你的万有引力定律，F_引 = GmM/r²。”莉亚一边写，一边解释，她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而向心力的大小，可以推导出来，等于mv²/r。”
霍勒斯的眼睛亮了。他看懂了。这是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将运动分解，用力的平衡来建立等式。
“v是行星的线速度，等于2πr/T，T是公转周期。”莉亚的笔尖飞快地移动，“把这个代入进去……”
GmM/r² = m(2πr/T)²/r
“消掉行星自身的质量m，化简……”
GM/r² = 4π²r/T²
“整理一下，把带有T的项和带有r的项分开。”
T² = (4π²/GM) × r³
莉亚写完最后一笔，停了下来。
整个书房里，只剩下霍勒斯粗重的呼吸声。
他死死地盯着羊皮纸上那个最终的公式。
T² = K × r³。
公转周期的平方，与轨道半径的立方成正比。
这正是星星的运动规律第三条的数学表达。
霍勒斯感觉自己的头皮在发麻。一个描述地面物体下落的猜想，通过一系列严谨的数学推导，最终完美地解释了星辰的运行规律。
天与地，在这一刻，被这个简洁到令人战栗的公式，彻底统一了。
“神……这是神之语言……”霍勒斯的声音在颤抖，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张羊皮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是什么不可亵渎的圣物。
莉亚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后怕和愤怒，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不少。
跟一个能看懂自己理论的疯子待在一起，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接下来的三天，法师塔三楼的书房成了一个奇异的学术研讨会现场。
霍勒斯彻底忘了自己是来当保镖的。他像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整天缠着莉亚，从万有引力问到微积分，从极限的定义问到导数的应用。
莉亚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发现，这个老头在学术上简直是个毫无保留的疯子。他会为了一个符号的定义跟她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在她提出一个巧妙的解法时拍案叫绝。
他们一起推导了潮汐现象是月球引力引起的，一起讨论了如何用积分计算不规则天体的引力场。莉亚甚至把自己关于光学的一些想法，比如光的微粒说，也拿出来跟他探讨。
霍勒斯被彻底震撼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十八岁的学徒交流，而是在跟一个来自更高维度文明的先知对话。莉亚的每一个想法，都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莉亚也觉得很爽。这种棋逢对手，有一个顶级大脑能跟上自己所有思路的感觉，是她两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
当克莱因处理完边境的魔兽暴动，通过传送法阵回到塔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的书房里，霍勒斯大魔法师和他的小学徒莉亚，正趴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羊皮纸上，为了一个积分上限的取值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这里必须取闭区间！不然在端点处函数就不连续了！”
“可是物理模型里根本不存在绝对的端点！用开区间更符合现实！”
克莱因站在门口，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零食包装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离开的时候，气氛不是这样的。
听到门口的动静，争吵的两人同时回过头。
“克莱因！你回来的正好！”霍勒斯像看到了救兵，拿起一张羊皮纸就冲了过来，“你来评评理！这个小怪物居然说瞬时速度是一个过程的平均值，这简直是在亵渎导数的定义！”
莉亚也站了起来，叉着腰。“那你怎么解释我提出的飞弹不动悖论？任何一个瞬间，飞弹都是静止的，那它为什么能从A点到B点？”
克莱因看着眼前两个满脸通红，如同斗鸡般的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又一次的冲击。
他只是离开了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勒斯把手里的羊皮纸硬塞进克莱因怀里，然后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你从哪找来的这个宝贝？不，她不是宝贝，她是一座还没被开采的金矿！我先走了，我得赶紧回去，把这些想法记下来！灵感，灵感要溢出来了！”
说完，也不等克莱因反应，霍勒斯的身影就在原地画出一个传送法阵，瞬间消失了。
书房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面面相觑的克莱因与莉亚。
克莱因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张画满了奇怪符号的羊皮纸，又抬头看了看莉亚。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莉亚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请我吃了三天王都最有名的弗洛林蛋糕，还答应我，以后评议会的所有藏书，都对我免费开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