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端着茶杯，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流程能确保公正。”
“你放屁！”霍勒斯眼睛一瞪，胡子都快翘了起来，“我的公正，还需要流程来保证？”
莉亚在一旁安静看着这两位大佬的交流，没敢插话。
就在这时，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这次走进来的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法师。
他身穿朴素的灰色法师袍，胸前那枚代表八环实力的徽记，却闪烁着无法忽视的魔力光辉。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进来后，只是向霍勒斯和克莱因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评议会委员，阿利斯泰尔。”
他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视线如同手术刀般扫过莉亚，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我收到了评议会的指令，前来参与此次论文的联合审阅。”
他的出现，让房间里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瞬间冰冻。
如果说拉普拉斯是和善的邻家爷爷，霍勒斯是脾气古怪的学术顽童，那这位阿利斯泰尔，就是那种最不苟言笑、刻板到骨子里的教导主任。
霍勒斯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不太感冒，不悦地哼了一声，伸手直接从拉普拉斯手里抢过了论文。
“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阿利斯泰尔毫不在意霍勒斯的态度，他拉过一把椅子，身姿笔挺地端正坐下。
拉普拉斯也收敛了笑容，在另一边坐好，神情变得庄重。
三位在王国魔法界跺跺脚都能引起地震的大法师，就这么围坐在小小的圆桌旁。
克莱因则带着莉亚，坐到了稍远处的沙发上，将主场完全让给了他们。
霍勒斯将羊皮纸在桌上摊开，指尖微动，一道投影魔法便将纸上的内容清晰地复制并投射到另外两位法师面前。
这样，他们就能按自己习惯的速度进行阅读。
房间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唯一的声音，是霍勒斯捻动羊皮纸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莉亚的心不受控制地悬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拉普拉斯的呼吸最先出现了变化。
他看得很快，当目光扫过第二章，看到那个将高悬天际的星辰与脚下大地联系起来的公式时，他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F=G×(m₁×m₂)/r²
他反复看着这个简洁而又充满力量的公式，又回头去检视前面的推导逻辑，嘴唇无声地翕动。
一种源于世界观根基的剧烈摇晃，让他苍老的面庞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往下看。
双手在膝上交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整个人进入了深度的冥想。
他必须主动调动全部精神力，去对抗那股足以撕裂灵魂的认知冲击。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阿利斯泰尔也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定格在第三章《地面物体的自由落体运动》。
他看到了那个公式：F地=m物×g。
他的严肃脸庞出现了裂痕。
肉眼可见的苍白迅速爬上他的脸颊，放在腿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他猛地将身体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双眼紧闭，胸膛剧烈地起伏。
与拉普拉斯的主动调和不同，他的对抗显得更为艰难和痛苦，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凸显出来，仿佛有活物在皮下攒动。
两位成名已久的八环大法师，仅仅在论文的前半部分，就已双双战败。
莉亚看着这一幕，心里既有预料之中的得意，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不安。
她的视线转向了最后一个人。
霍勒斯。
这位九环大魔法师，理论评议会的副会长，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同一个表情。
严肃且专注。
他看完了万有引力，面不改色。
他看完了对星辰运动规律的严密数学推导，毫无波澜。
他甚至看完了第五章，那个关于功与能，关于机械能守恒的全新体系，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仿佛在阅读一本枯燥乏味的王国编年史。
直到他看到最后一页，看到莉亚留下的那句“可惜这张羊皮纸剩下的空白，实在是不够写了”，他的眉毛才挑动了一下，抬起头看了莉亚一眼，露出个笑容。
然后，他将整份论文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像是在寻找某个微小的瑕疵。
莉亚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太强了。
这就是九环大魔法师的实力吗？
如此颠覆性的理论，足以让两位八环大法师陷入认知崩溃的边缘，他却能像喝水一样轻松地全盘接受。
他的知识体系，究竟有多么的深厚与坚固？
一股敬畏在莉亚心中升起。
霍勒斯在反复翻看了四五遍后，终于放下了论文，抬起了头。
莉亚鼓起勇气，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霍勒斯大师，我的推导过程……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正在与认知冲击进行殊死搏斗的阿利斯泰尔，被这声音惊得身体猛地一颤。
他豁然睁眼，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望向莉亚。
这个小姑娘是疯了吗？
她没看到自己和拉普拉斯的惨状吗？
她竟然还敢在这种时候，去打扰一位刚刚消化了整套恐怖理论的九环大法师？
她不怕对方精神力一个失控，把整个休息室都炸上天吗？
阿利斯泰尔心神剧震，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精神防御瞬间失守，喉头一甜，一丝血迹从嘴角缓缓渗出，眼前阵阵发黑。
拉普拉斯看了阿利斯泰尔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容，随后再度陷入了冥想。
莉亚没有注意到他。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霍勒斯身上。
而坐在她身旁的克莱因，却在此时用一只手慢慢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发出了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霍勒斯没有立刻回答莉亚。
他用极其严肃庄重的表情，凝视着眼前的女孩。
“关于用矢量微分方程求解二体问题，从而证明轨道为圆锥曲线的部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以及利用能量守恒和角动量守恒，推导周期公式的计算，都堪称完美。”
莉亚的心放下一半，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所以，理论本身……”
“从数学的角度看。”霍勒斯打断了她，脸上的严肃又加深了几分，“无懈可击，是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莉亚彻底放心了。
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问出了那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大师，为什么您……好像完全没有受到认知重塑的影响？拉普拉斯大师和阿利斯泰尔大师他们……”
霍勒斯看着她，那张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沉默了足足三秒。
然后，用一种探讨宇宙终极真理般的诚恳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关于引力、动能、势能这些物理概念的部分……”
“我一个字都没看懂。”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莉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正在冥想的拉普拉斯，身体猛地一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笑声。
嘴角还挂着血迹的阿利斯泰尔，则双眼一翻彻底没了动静，似乎睡着了。
霍勒斯完全没在意其他人的反应，他指着论文上的公式，继续用他那严肃到极点的表情，对莉亚说：
“我只是把它们当成纯粹的数学符号。”
“检查了一遍你的运算逻辑而已。”
克莱因扶着额头的手默默地往下滑了滑，遮住了自己的嘴。
有点绷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