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了？
巴罗克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明明超额完成了任务。
那个女孩，那个老头，不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吗？
他们不应该为自己的胜利而欢呼，为即将到手的秘密而癫狂吗？
为什么一个个都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停了？
“马库斯大人？”
巴罗克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虚弱与颤抖。
马库斯没有回应他。
这位在王都黑白两道浸淫多年，心性早已磨炼得比附魔钢铁还硬的男人，此刻正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去。
霍勒斯·冯·艾森伯格。
理论评议会副会长。
九环大魔法师。
王国的活传奇。
这个名字，寻常法师或许一辈子都无缘听闻。
但对于他们这些在权力边缘游走的七环法师而言，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禁令，是天穹，是刻在世界基石上不可忤逆的铁则。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戴着一枚六环徽章？
他为什么会和克莱因的学徒走在一起？
无数个致命的问题在马库斯脑中接连炸开，每一个都让他骨髓里灌满了冰渣。
他终于懂了。
他终于懂了为什么这个叫巴罗克的白痴，能活蹦乱跳地回到这里。
从一开始，他就活在一个九环大魔法师为他精心编织的幻境里。
像个涂着油彩的小丑，在舞台上自导自演了一出征服世界的闹剧。
而他们，就是这出闹剧里，即将被清算的反派。
门口，霍勒斯脸上的微笑依旧和煦。
他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包厢内那凝固到几乎能滴下水来的气氛，迈开步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马库斯、格林和老哈尔三人身上逐一扫过。
“年轻人不懂事，惊扰了各位的雅兴。”
他的声音温和得像个邻家老爷爷，但听在马库斯三人耳中，却比刀子割在耳膜上还要尖锐。
“不敢！不敢！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艾森伯格大人！”
马库斯像被火烫到一样从椅子上弹起，动作之快，身后的椅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他对着霍勒斯深深地弯下了腰，整个上半身与地面平行，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格林和老哈尔如同大梦初醒，也慌忙起身，跟着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连呼吸都刻意压制到几不可闻。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巴罗克脑中最后一丝幻想。
他呆呆地看着俱乐部里三位高高在上的前辈。
此刻，他们却像三个在院长面前犯了错的学徒，对着那个被他鄙夷为“六环老废物”的家伙，卑躬屈膝。
极致的荒谬和冰冷的恐惧，终于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马……马库斯大人……你们这是……”
“你给我闭嘴！”
马库斯头也不回，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满含杀意的低吼。
那声音让巴罗克浑身剧颤，所有的话都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霍勒斯摆了摆手，姿态轻松得真像是来串门的老朋友。
“别这么紧张嘛，马库斯会长。”
他自顾自地走到牌桌旁，拿起一张牌，对着灯光端详着上面的魔法纹路。
“你们刚才，好像在讨论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冷汗瞬间浸透了马库斯的后背。
他知道，从对方看到他们这几人的那一刻起，一切阴谋都已暴露在阳光下。
“艾森伯格大人，这……这全都是误会！”马库斯的声音沙哑干涩，“我们也是被这个蠢货蒙蔽了！”
他猛地一指身后的巴罗克，果断地将他推了出去。
在这种存在面前，唯一的活路就是立刻切割，然后献上足够的祭品，来平息神明的怒火。
“哦？误会？”
霍勒斯笑了笑，他转头看向依旧站在门口的莉亚，慈祥地招了招手。
“小莉亚，过来。”
莉亚眨了眨眼，嘴里还嚼着甜丝丝的噗噗果，在克莱因默许的眼神下，她才小步走了过去。
“你觉得，这是误会吗？”霍勒斯温和地问。
莉亚看了一眼那三个汗流浃背的七环法师，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巴罗克，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像。”她咽下嘴里的零食，认真地说，“他刚才想绑架我。”
霍勒斯的笑容更盛了。
他转回头，看着马库斯，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道让后者心惊肉跳的精光。
“你看，我的小朋友，受到了惊吓。”
他把“惊吓”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马库斯的心脏被狠狠攥紧。
他知道，对方在开价了。
“是我们的错！”他当机立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为了向莉亚小姐赔罪，我们紫罗兰俱乐部，愿意献上‘星辰之泪’三磅，‘深海秘银’二十锭，以及……我们俱乐部珍藏的古代魔法孤本，《行星力场结构总纲》！”
此言一出，旁边的格林和老哈尔身体都是一抖，脸上写满了肉痛。
莉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星辰之泪？深海秘银？
那不是只在顶级魔法论文里才会提到的传说级材料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克莱因，用眼神询问。
克莱因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对着霍勒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霍勒斯立刻心领神会。
“嗯，态度还算诚恳。”
他慢悠悠地坐到马库斯刚才的位置上，拿起那副魔法牌，随意地洗着，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不过，我的小朋友还说，她对炼金术也很感兴趣。”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老哈尔身上。
老哈尔的身体猛地一僵，一张老脸瞬间垮了下来，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比哭还难看。
他哆哆嗦嗦地从自己的空间戒指里，掏出了一本用龙皮包裹的厚重笔记。
他的手指在笔记封面上摩挲了许久，仿佛在抚摸自己的骨血，才万分不舍地递出。
“这是……我毕生对‘活性金属’的研究心得……愿意献给莉亚小姐，作为赔礼。”
他的声音里，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霍勒斯又看向了格林。
格林的嘴角剧烈抽搐，他一咬牙，也从戒指里拿出一个封印着幽蓝色火焰的水晶瓶。
“这是我早年得到的‘不灭之焰’的火种，对研究元素本质有奇效……”
莉亚在一旁看着，小嘴微张，手里的噗噗果都忘了吃了。
这就……发财了？
这哪里是赔罪，这简直是明抢！
而且还是对方哭着喊着求自己抢！
“还有你。”
霍勒斯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全场唯一还站着的巴罗克身上。
巴罗克双腿一软，整个人像一滩烂泥，直接瘫坐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天才，什么功劳，什么未来。
全都是假的。
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一个他根本无法想象的舞台上，卖力地表演着拙劣的独角戏，还自以为是主角。
“我……我……”巴罗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有什么？他最值钱的，就是他自己这条命，和他那个在南方颇有能量的家族。
“算了。”
霍勒斯似乎也懒得再看他，站起身，对着马库斯说道：“东西，你们送到克莱因的法师塔，由克莱因亲自代为清点。至于这个年轻人……”
他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巴罗克。
“就留给你们俱乐部，自己处理吧。”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宽宏大量！”马库斯如蒙大赦，再次深深鞠躬。
“处理”两个字，已经宣判了巴罗克的结局。
霍勒斯不再多言，带着一脸满足的莉亚，和自始至终如同背景板的克莱因，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莉亚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忽然觉得手里的噗噗果都不那么香了。
这个世界的魔法师，真的好危险。
“哦，年轻人们，还有一件事。”
已经走到门口的霍勒斯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
“王都的治安，是不是有点不太好了？我怎么感觉，在大街上随便走走，都能看到有人想对小女孩下手。”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像是在闲话家常。
“你们在暗处的能量不小，我希望你们能约束好手下的人，不要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了，好吗？”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但理论评议会的档案库，对每一个高环法师的名字和其背后的家族都记录得很清楚。我不希望下次开会时，要在某些家族的档案上，亲手盖上‘除名’的印章。”
“就像无声之影那样。”
……
包厢厚重的门，被克莱因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房间内，死一样的寂静。
马库斯缓缓直起身子，他脸上的谦卑与恐惧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喷发前极致的压抑与狰狞。
格林和老哈尔的眼神，也变得阴冷而狠毒。
三人的目光，如同三把淬了剧毒的刀，齐刷刷地钉在瘫在地上的巴罗克身上。
巴罗克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惊恐地向后挪动着身体，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不……马库斯大人……我错了……我……”
马库斯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根已经熄灭的雪茄，重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浓白的烟雾从他口鼻中喷出，遮住了他眼底的疯狂。
“巴罗克·维森特。”
他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不是说，你抓回来的是一个六环的老废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