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将那扇厚重的门轻轻带上。
门内的一切，被彻底隔绝。
走廊里，霍勒斯一改先前的老态，背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起，每一步都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气势，法师袍的下摆在身后猎猎生风。
莉亚跟在后面，手里还捧着那个装着噗噗果的纸袋，看着霍勒斯这副“大佬出街”的派头，又看了看身旁面色如常的克莱因，心里啧啧称奇。
这变脸速度，不去演戏真是屈才了。
她快走几步，凑到霍勒斯身边，仰着小脸，眼神里写满了真诚。
“霍勒斯大师，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
莉亚很诚恳地说：“就那么几句话，他们就把压箱底的宝贝全掏出来了，跟被抢了似的，就这他们还得说谢谢。”
这话精准地拍在了霍勒斯的爽点上，他嘴角的笑意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发出一阵中气十足的朗笑。
“哈哈，小场面，小场面！”
他得意地摆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的模样：“对付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就得用他们唯一听得懂的语言说话。”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空气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块巴掌大的魔法光屏。
光屏里，一张妆容精致、盘着一丝不苟红发的贵妇人的脸庞浮现出来，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
“霍~勒~斯~”
一道温柔婉转的女声从光屏里悠悠飘出，每个音节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最上等的丝绸，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亲爱的，你在哪儿呀？你是不是……又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女声顿了顿，笑意更浓了。
“需要我亲自过来，‘请’你回来吗？”
莉亚眼睁睁看着，前一秒还意气风发的九环大法师，脸上的得意表情瞬间凝固碎裂，然后崩塌。
名为惊骇的情绪，清晰地爬满了他的每一道皱纹。
“完蛋了！完我蛋了！”
霍勒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激灵，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手忙脚乱地在身前划出一个复杂到让人眼花的传送符文。
光门在他身边迅速成型，他甚至来不及跟莉亚和克莱因打个招呼，就一头扎了进去。
身影消失的前一秒，莉亚仿佛还听到了一句带着哭腔的颤音留在原地。
“我马上到！亲爱的！”
光门骤然消失。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莉亚看着霍勒斯刚才站立的地方，手里还捏着一颗没来得及吃的噗噗果，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她默默转头，看向克莱因。
克莱因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对这种场景早已习以为常。
“他……”莉亚刚吐出一个字。
“我们走吧。”克莱因言简意赅地打断了她，转身朝着学院的方向走去。
莉亚只好把满肚子的八卦和好奇咽了回去，小跑着跟上。
两人穿过几条街道，回到了魔法学院宏伟的大门。
在踏上传送平台前，克莱因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莉亚。
“从今天起，你可以在学院内部自由活动。”
莉亚的眼睛瞬间亮了。
“真的吗？我不用再被关在法师塔里了？”
“嗯。”克莱因看着她，补充了一句，“但是，禁止离开学院结界的范围。”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莉亚听懂了那份平淡之下的警告。
“我保证！”她立刻举起一只手，信誓旦旦。
接下来的几天，莉亚真的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她去了学院的大图书馆，这里没有管理员，高耸入顶的书架间，一本本书籍自己飞来飞去，像一群温顺的鸟儿，响应着读者无声的召唤。
她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驻足，看着中央的狮鹫石雕口中喷出变幻着各种形态的水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她看到训练场上，学徒们努力练习着各种基础法术，火球、风刃、水箭，虽然大多威力堪忧，却充满了鲜活的朝气。
这个世界，似乎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一个星期后。
莉亚吃完午饭，照例在学院里闲逛消食，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中央广场的巨型公告栏前。
这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水晶板，上面用发光的魔法文字滚动着各种信息。
她一眼就看到了最顶上那条用金色文字书写的公告，发布方是魔法协会。
【关于“新真理”的第一阶段阅读通告】
【魔法协会理论评议会近期收到一份具有颠覆性的理论手稿……将优先邀请部分思维灵活、不固执于旧有理论的高环法师（七环及以上）参与第一阶段的阅读与研讨……】
莉亚看着这段文字，嘴角下意识地翘了起来。
“颠覆性的理论手稿”，这说的可不就是她的论文么。
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大魔法师们，看到这份足以颠覆世界观的手稿时，会是什么样的精彩表情。
她心里正美滋滋地想着，视线不经意地向下移动，扫过各种五花八门的通知。
在公告栏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她看到了一篇来自王国治安部的小篇幅通报，字体比旁边的寻物启事大不了多少。
【南方行省银叶镇治安通报：近日，银叶镇治安法师联合王国卫队，成功破获一起大型人口拐卖案件，盘踞当地多年的维森特家族被连根拔起……目前，维森特家族所有核心成员均已被捕，并判处重刑，其全部资产已被王国充公。】
莉亚的目光在这段文字上本想一扫而过。
维森特家族？
这个姓氏……怎么有点耳熟？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猛地想起来了，在离开那个叫“镀金鸟笼”的包厢时，马库斯吐出的那个名字——
“巴罗克·维森特。”
莉亚的瞳孔骤然收缩，嘴里嚼着噗噗果的动作僵住了。
她再次死死盯住那段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维森特家族……被连根拔起……全部核心成员……重刑……资产充公……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那个冲过来想绑架自己的蠢货，那个被霍勒斯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丑，他姓维森特。
然后，他的家族，就没了。
从王都一个七环法师的愚蠢举动，到一个盘踞行省的贵族豪门被彻底抹除，前后不过一个星期。
莉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四肢冰凉。
她一直以为，那天霍勒斯只是教训了一下那几个不开眼的家伙，顺便勒索了一大笔“精神损失费”。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句云淡风轻的“自己处理吧”，背后竟然是如此雷霆万钧、斩草除根的血腥手段！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最顶上那条关于“新真理”的金色公告。
这一次，她的心情不再是单纯的好奇与期待。
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在了她的心头。
她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抛出的那些理论，在这个世界，并不仅仅是写在纸上的知识。
那是力量。
是足以让一个家族灰飞烟灭，也足以让自己粉身碎骨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