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协会总部，理论评议会的议事厅。
这座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宏伟大厅，平日里空旷而威严，只有在决定王国魔法界未来走向的重大时刻，才会被允许启用。
而今天，这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
拉普拉斯与阿利斯泰尔坐在最上首的主位。
阿利斯泰尔的面色依旧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仿佛一场精神上的死而复生让他看见了新世界。
下方，是数十位来自各个学派的七环法师，以及三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八环大法师。
他们是旧时代的叛逆者，是新思想最天然的盟友。
“人都到齐了。”
拉普拉斯环视一周，苍老的声音在静谧的大厅中回响。
侍者们将一份份用魔法封印的厚重羊皮纸卷，分发到每一位法师面前。
“各位。”
拉普拉斯看着众人脸上期待又困惑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藏不住的笑意。
“在你们打开它之前，我个人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饱经风霜的过来人语气说道：
“最好不要一次性全部看完。”
“为了你们自己的小命，也为了别给协会的清洁工添麻烦。要知道，处理某些突发事件的善后工作，可不轻松。”
大厅里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在座的都是高环法师，自然知道认知崩溃的物理后果。
但他们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对自己精神模型的坚韧程度有着绝对的自信。
一位脾气火爆的塑能系八环大师朗声道：“拉普拉斯，你也太小看我们了！不过是一篇论文，还能要了我们的命不成？”
“是吗？”
拉普拉斯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众人不再迟疑，纷纷解开了自己面前的魔法封印。
《关于天体与地面物体运动统一性的原理》。
巨大的标题映入眼帘，让不少人心头猛地一跳。
好大的口气。
大厅里瞬间安静，只剩下羊皮纸被捻动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但这声音没有持续多久。
仅仅是第一章《基本物理量的定义》，就让许多人的眉头紧紧锁起。
“质量：物体所固有的属性……表征了物体维持其原有运动状态的倾向……”
“力：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
简洁，精确，不容置疑。
这不像是阐述，更像是宣判。
像一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将他们过去所学的一切模糊混沌的概念，剖析得清清楚楚，也割裂得体无完肤。
当他们的目光移动到第二章，看到那个将天上星辰与地上苹果联系在一起的公式时，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F = G × (m₁×m₂)/r²
沙沙的翻页声，彻底消失了。
啪嗒。
一位以精神力控制精妙著称的幻术学派七环法师，手中的羽毛笔掉在了地上。
他脸色煞白，双眼紧闭，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一幅幅他刚刚构想的幻术场景不受控制地闪现又破灭，飞鸟撞向高山，河流逆卷苍穹，那是他精神世界失控的具象化。
坐在他对面的一位专精力场护盾的防御派大师，他的情况更糟。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一层淡蓝色的力场护盾在他体表疯狂闪烁，护盾的内部结构正在从根基上瓦解，无数细微的力场节点因无法适配新的“力”之定义而明灭不定，如同濒死的星辰。
他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可那股源于认知根基崩塌的庞大压力，依旧让温热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顽强地渗出，滴落在羊皮纸上，染红了上面那个冰冷而绝对的公式。
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精神力风暴，正在大厅中悄然成型。
在座的没有一个弱者。
他们在察觉到认知模型即将崩溃的瞬间，立刻放弃了阅读，转而全力运转精神力，试图调和、引导那来自“新真理”的冲击。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且凶险的过程。
无异于在自己的脑子里进行一场拆迁重建的大手术，还不能打麻药。
甚至有几位根基稍浅的七环法师，当场五官渗血，气息萎靡，被身旁的同伴及时用精神安抚法术稳住了即将崩溃的精神世界。
主位上，阿利斯泰尔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他仿佛看到了几天前的自己。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认知被活活撕裂时的剧痛。
拉普拉斯则一脸平静，甚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足足过了一个小时。
大厅里的骚动才渐渐平息。
大部分人都放下了论文，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但他们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混杂了恐惧、震撼与狂喜的异样光芒。
短暂的死寂之后，议论声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
“疯了……简直是疯了！这个理论，它……它竟然是真的！”
“我试着从逻辑上反驳它，但我做不到！从那三条最基础的运动定律出发，整个体系浑然一体，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漏洞！”
“何止！你们是从头开始看的，应该没有看到第四章，你们知道吗？作者在第四章竟然从基本原理，反过来推导出了‘星星的运动规律’！天呐，那不是神灵的启示，只是引力作用下的必然结果！”一位星辰学派的法师激动得满脸通红，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第五章！你们谁看第五章了？‘功’与‘能’！‘能量守恒定律’！那简直是……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它提供了一种完全绕开过程分析的解题思路！”
质疑声当然也有。
“可是那个引力常数G，在没有实验测定出来之前，这个公式的实用性就要大打折扣！”
“没错，而且它用圆形轨道进行初步推导，这种近似……总让我感觉不太严谨。”
然而，这些质疑在整个颠覆性的理论大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只是需要修缮的窗户，而不是动摇地基的裂痕。
就在众人激烈讨论之时，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忽然在大厅里响起。
说话的是那三位八环大法师中，一位来自咒法学派，以思维敏捷著称的老法师。
他没有参与讨论，而是从一开始就反复翻阅着论文，手指在纸张的边角、行文的格式上不断摩挲。
“各位，请安静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重量。
大厅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老法师抬起头，视线越过众人，望向了最上首的拉普拉斯。
“拉普拉斯大师，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
这篇论文的行文格式……”老法师没有举起羊皮纸，而是用一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在敲打着某个节拍，“摘要、引言、定义、推导、实验设计……这是一个极其严谨且高效的‘信息传递模型’。”
他顿了顿，抬眼扫过众人，“更重要的是，这种摒弃一切华丽辞藻，不带任何主观感情，纯粹用冰冷的数学和逻辑来解构世界的格式……”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
“我不会记错。这种格式就像独一无二的灵魂频率。在不久前，另一篇引发了巨大争议的论文——《关于物体运动规律的初步探讨》，用的也是完全相同的频率。”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在场许多人都读过那篇论文，此刻被点醒，脸上顿时露出了骇然之色。
是了！
一模一样！
那种仿佛要将世界的一切都量化为冰冷符号的极致理性，那种视一切传统为无物、只相信逻辑推演的绝对自信，如出一辙！
一个恐怖到让人不敢深思的猜想，在所有人的心底浮现。
老法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那个问题。
“这篇颠覆了整个世界观的《原理》，它的作者……”
“和那篇《初步探讨》的作者，是不是同一个人？”
整个议事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们死死地盯着拉普拉斯，等待着那个足以让风暴再次升级的答案。
在万众瞩目之下，拉普拉斯缓缓地站起身。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在见证历史诞生般的庄重与肃穆。他环视着大厅里每一张震撼到失语的脸，点了点头。
“没错。”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巨钟的余音，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回荡。
大厅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仿佛空气都被抽干。
拉普拉斯停顿了一下，给了所有人一个喘息的瞬间，然后，他用一种宣告神谕般的语气，投下了真正的炸弹。
“奠定这座真理圣殿的基石，重塑了整个世界规则的人……”
“就是那个名叫莉亚的学徒。”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如果说，刚才他们只是被一篇颠覆性的理论所震撼。
那么现在，他们是被创造了这个理论的人，给彻底惊骇到了。
一个学徒？
一个连正式法师都不是的小姑娘？
她先是重塑了地面的运动学，现在，又将整个星空都纳入了她的理论框架？
这已经不是天才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怪物。
一个以一己之力，为整个世界魔法理论重铸地基的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