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的声音落下，整个阶梯大教室坠入比先前更加深沉的死寂。
如果说前一刻的安静是出于对八环大法师的敬畏，那么此刻，就是纯粹源于大脑宕机后的呆滞。
数百道目光汇成一股有形的洪流，穿透空间，齐刷刷地钉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个角落。
那个小小的，几乎要被高大座椅靠背淹没的身影上。
莉亚正用指甲百无聊赖地划着自己袖口的纹路。
她脑袋里还在盘算着晚餐是吃香草烤龙蜥腿，还是**咕噜兽排。
她完全没留意讲台上的动静。
直到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一道道视线化作实质的探照灯，将她牢牢锁定。
她茫然抬头，正对上克莱因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
那双眼睛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玩味。
莉亚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说什么了？
创造者？
在这里？
然后，她看见克莱因的目光，精准地锁定着自己。
教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跟随着他的目光，汇聚了过来。
莉亚：“……”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顺着她的脊椎骨，一路蹿上后脑。
“因为，用以描述这一切的数学工具，已经被创造了出来。”
克莱因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句，仿佛在宣读世界的全新律法。
“而它的创造者……”
他微微侧身，朝莉亚的方向伸出了手。
“就在这里。”
轰——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哗然。
“是她？”
“那个小女孩？克莱因大人的新学徒？”
“别开玩笑了！她看起来还没我的魔杖高！”
质疑，困惑，荒谬。
种种情绪在人群中剧烈发酵，交织成一片嗡鸣。
而那两位五环法师，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他们死死地盯着莉亚，眼神里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一个疯狂的猜想在他们心底浮现，疯狂到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上来。”
克莱因的声音不大，却轻易压下了所有嘈杂。
莉亚磨了磨后槽牙。
她现在非常想把手里的课本，直接糊到克莱因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但她不敢。
在数百道目光的聚焦下，她认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拍了拍法师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朝着讲台走去。
她的身形太过娇小，走在宽阔的阶梯过道上，每一步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学徒们用打量稀世魔兽的眼神看着她。
莉亚目不斜视，一步步走上讲台。
当她站定在克莱因身边时，那种强烈的体型反差，让整个场面显得更加诡异。
她甚至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克莱因的下巴。
克莱因退后一步，将整个讲台，以及那块巨大的黑色水晶板，都让给了她。
“回答他的问题。”
克莱因言简意赅。
莉亚定了定神，转过身，面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她看向那个提问的五环法师。
“你的问题很好。”
她的声音清脆而冷静，精准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当‘力’不再恒定，‘加速度’就会变成一个变量。”
“我们之前的那五个公式，瞬间失效。因为它们描述的是一个理想化的，静态不变的过程。”
“但真实的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你的魔力输出有波动，风刃飞行的阻力在变化，火焰燃烧的温度也在变化。”
“所以，我们需要一种新的方法，去描述‘变化’本身。”
莉亚伸出手指，在身前的空气中轻轻一点。
精神力涌动，黑色水晶板上，克莱因留下的那五个公式被瞬间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平滑的曲线。
“假设，这是一个物体运动的速度随时间变化的图像。”
莉亚的手指在水晶板上滑动，一个光点沿着曲线移动。
“它的速度一直在变，时快时慢。我们如何知道，在任意一个瞬间，它的‘加速度’究竟是多少？”
她看向那个五环法师。
“我们来做一次思想实验。”
“把这条曲线无限放大，放大到一个极小极小的片段。”
随着她的意念，水晶板上的画面开始疯狂变化。
那条曲线被急剧拉近，弯曲的弧度渐渐变得平缓。
最终，在极致的放大下，那一段曲线，变成了一条近乎完美的直线。
“看到了吗？”
莉亚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魔力，强行引导着所有人的思维。
“在足够小，小到趋近于‘无’的时间片段里，再复杂的变化，都可以被看作是简单的，均匀的变化。”
“我们把这个过程，称为‘取极限’。”
“极限”两个字，像两柄重锤，狠狠砸进两位五环法师的脑海，掀起魔力与精神的狂潮。
提问的那位法师，名叫埃拉尔。
他瞬间想起，自己那位已经晋升七环的导师，曾在一张画满复杂曲线的羊皮纸前枯坐三天三夜。
当时导师指着那条扭曲的轨迹，喃喃自语，那是一种诅咒法术的能量衰变曲线。
“如果能抓住它变化的‘那一瞬间’，而不是只能测量一段模糊的平均值，这个法术的威力能提升三成！”
埃拉尔当时不解地问，什么叫“那一瞬间”？
导师只是烦躁地挥手，说那曾是一个悬而未决的数学幽灵，最近有篇论文似乎解决了它，但那篇论文太深奥了，深奥得让人发疯，等他研究明白了再教他。
可现在，眼前这个小女孩，用一种如此直观，如此理所当然的方式，将那个“幽灵”活生生地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通过这种方法，我们就能得到一个全新的工具。”
莉亚的手指在水晶板上划过，写下了一个简洁的符号：dy/dx。
“它能告诉我们，在这条代表‘变化’的曲线上，任何一个点的‘瞬时变化率’。也就是你想要的，在任意时刻的，那个精确的加速度值。”
“这，就是‘微分’。”
她又画出另一幅图。
“反过来，如果我们知道了这个物体在每一个瞬间的‘变化率’，我们能不能还原出它完整的运动过程？”
“可以。”
“我们把那无数个‘无限小’的片段，重新拼接起来。”
“这个过程，就是‘积分’。”
莉亚转过身，再次看向那位已经呆立当场的五环法师。
“所以，要解决你的问题，我们不再需要寻找一个固定的公式。”
“你需要做的，是用一个函数来描述你那变化的‘力’，然后，用‘微分’和‘积分’这两把刀，去解剖它，分析它，最后重组它。”
“如此，万物的运动，无论多么复杂，都将在你的计算之中，无所遁形。”
话音落下。
整个大教室，落针可闻。
所有学徒都听得云里雾里，他们不明白那些符号的含义，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种足以碾碎旧世界的颠覆性力量。
而那两位五环法师，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埃拉尔双眼死死地盯着水晶板上的曲线和符号，嘴唇翕动，无声地念诵着“取极限”、“瞬时变化率”。他的精神海中，过去构建的那些关于运动的魔法模型正在一寸寸崩塌碎裂。
另一位五环法师则猛地闭上眼睛，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他体内的魔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奔涌，不受控制地在他周身形成一个个扭曲闪烁、明灭不定的微型力场，那是他的认知在试图模拟、理解那个名为“变化”的全新法则！
这已经不是知识了。
这是神谕。
是解开世界底层逻辑的钥匙！
而给予他们这把钥匙的，竟然是眼前这个还没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
讲台的侧方，克莱因一直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莉亚从最初的一丝不情愿，到走上讲台后的从容镇定。
他看着她用最简洁的语言，剖析出最深刻的真理。
他看着她小小的身躯里，迸发出让整个时代都为之颤抖的智慧光芒。
克莱因眼底的冰冷消融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欣赏与炽热的独占欲。
叮铃铃——
下课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惊醒了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众人。
可没有一个人起身。
所有人都还坐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克莱因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站到莉亚身边，环视全场。
“下课。”
他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学生们如梦初醒，带着满脸的震撼与茫然，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
但那两位五环法师，却一步步走下阶梯，来到了讲台前。
他们对着莉亚，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个无比庄重的，面对传道授业的宗师时才会使用的古老法师礼。
“感谢您的教诲，莉亚……大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