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亚迎着阿黛尔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也感受到了身旁那道沉默却重如山岳的视线。
“有的，学姐。”
她开口。
“有的。”
这简单的两句话瞬间抚平了阿黛尔所有的焦躁。
她的呼吸平稳下来，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渴求。
“你……你知道？”
“不是我知道。”莉亚摇了摇头，她指着那一排元素瓶，“你问错了问题。你不该问它们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你应该问，是什么决定了它们是这个样子。”
阿黛尔愣住了，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中微妙的区别。
“颜色、形态、毒性……这些都只是它们的外在表现。”莉亚走到那一排瓶子前，目光一一扫过。
“那本古籍的作者认为，所有元素最核心、最本质的区别，只有一个。”
她停顿了一下，在两人专注的注视下，吐出了一个全新的词汇。
“是它们的‘原子量’。”
“原子量？”
阿黛尔与克莱因，同时在心中默念这个全然陌生的词。
“书上说，每一种元素，都是由一种独一无二的、名为‘原子’的基础微粒构成的。”莉亚开始解释，“而原子量，就是指这种原子的相对重量。”
阿黛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相对重量？可……原子根本看不见，怎么称重？”
这是最核心的难题，一个无法绕开的天堑。
“我们不需要称出它真正的重量。”莉亚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我们只需要一个标准。就像我们用尺来衡量长度，用天来衡量时间一样，我们也需要一个衡量原子重量的‘尺’。”
她随手拿起实验台上的一小块木炭。
“比如它，碳。它很常见，性质也稳定。古籍的作者突发奇想，将碳原子的重量，定义为‘12’。”
“为什么是12？”阿黛尔立刻问。
“……作者说，他喜欢这个数字。”莉亚面不改色地胡扯。
“有了这个标准，其他元素的原子量就可以通过化学反应来确定了。”
她指向阿黛尔之前做过的实验记录。
“你看，你用碳加热锻铁矿，得到了铁。假设我们能精确地测量出，每消耗12份重量的碳，能从矿石里置换出多少份重量的铁，这个比例，就能反映出铁原子和碳原子的重量关系。”
阿黛尔的眼睛瞬间被点亮！
她明白了！
这是一个天才到令人战栗的想法！通过宏观物质的反应配比，来反推微观粒子的相对质量！
然而，光芒只持续了一瞬，就迅速黯淡下去。
“不行……”阿黛尔的神色颓然，“这做不到。我的天平精度太差，反应过程总会有损耗，我无法保证所有物质都完全反应，也无法精确收集所有生成物。最后算出来的结果，误差会大到失去意义。”
她说的没错。
以这个时代的实验水平，想完成如此精密的定量分析，无异于痴人说梦。
炼金室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塑般沉默的克莱因，开口了。
“我来吧。”
阿黛尔和莉亚同时看向他。
克莱因走到实验台前，伸出手，掌心向上。
一团银白色的液态金属——水银，从瓶中无声飞出，悬浮在他的掌心上空，在他的精神力约束下，凝聚成一个完美无瑕的球体。
“物质的损耗，可以用斥力场构建一个无形的反应皿，将内外完全隔绝。”
话音刚落，那滴水银球周围的空气泛起一丝几乎不可见的涟漪，一个绝对密闭的空间瞬间成型。
“反应的纯度，可以用元素分离法术进行提纯，确保反应物和生成物不含任何杂质。”
“至于测量……”
他的指尖亮起一道淡蓝色的微光，那光芒化作一张由无数符文构成的网，将那滴水银球体轻轻笼罩。
光网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质量，三十四点五七克。体积，二点五五立方厘米。误差不会超过万分之一。”
克莱因抬起眼，看向莉亚，那双深邃如夜空的蓝色眼眸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现在，告诉我第一步该做什么。”
莉亚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魔法！
这才是魔法的正确用法！
用精神力代替精密的仪器，用法术控制反应的变量！
科学的理论，加上魔法的手段！
这简直是开了天理难容的超级外挂！
“学姐！”莉亚立刻回头，兴奋得双眼放光，对阿黛尔说，“把你所有实验的详细步骤和数据都拿出来！我们重新做一遍！”
接下来的几天，三楼的炼金室热闹了起来。
阿黛尔，负责提供她两个月来积累的、关于各种元素反应的宝贵经验。
莉亚，负责设计实验方案，提出理论模型。
而克莱因，则负责进行称量。
他能用斥力场创造出一个绝对密闭的反应容器。
他能用精神力精准地称量每一毫克的反应物。
他能用法术催化反应，确保其进行得彻底而纯粹。
莉亚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一位八环大法师的可怕。
那些在前世需要一整个顶尖实验室、耗费无数科研人员心血才能完成的精密实验，在克莱因手中，不过是几个法术模型组合的事情。
在他的辅助下，一个个相对原子量的数据被计算了出来。
而莉亚则负责给其命名。
氢：1.01
氦：4.00
锂：6.94
……
当二十多个元素的原子量被一一测定，写在一张张卡片上时，阿黛尔激动得双手都在发抖。
这些冰冷的数字，在她眼中，比世间最璀璨的宝石还要美丽。
“然后呢？莉亚，然后我们该做什么？”她迫不及待地问，声音都带着颤音。
“排序。”
莉亚从一堆卡片中抽出“氢”，放在空旷的桌子中央。
“我们把它们，按照原子量从小到大的顺序，排成一排。”
一张张卡片被接连不断地摆在桌上。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当第十一张卡片“钠”被摆上去时，莉亚伸手按住了阿黛尔。
“等等。”
她拿起那张写着“钠，原子量22.99”的卡片，没有接在“氖”的后面，而是另起一行，精准地放在了“锂”的正下方。
阿黛尔下意识地想把卡片拿起来放到“氖”的后面，却被莉亚按住。
阿黛尔立刻道：“等等，莉亚，这样顺序就乱了！我们不是在按照原子量的从小到大来排列吗？”
“学姐，你看。”莉亚指着“锂”和“钠”，“它们都是金属，性质活泼，遇水都会剧烈反应。它们很像，对不对？”
阿黛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锂”和“钠”，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它们投入水中时那如出一辙的剧烈反应和燃烧的金色火焰。
一种模糊的联系，仿佛隔着迷雾，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接着，莉亚又拿起“镁”，放在了“铍”的下方。
“这两个，也都是金属，但比锂和钠要稳定一些。”
一张又一张卡片被莉亚拿起，然后放在新的一行。
当第二行排满，到达“氩”的时候，莉亚又另起一行，将“钾”放在了“钠”的正下方。
“钾……和钠一样，遇水剧烈反应……”阿黛尔喃喃自语，她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一个规律！
一个隐藏在杂乱无章的元素性质之下的神圣规律，正在她眼前缓缓浮现！
横向看，是原子量的递增。
纵向看，是惊人相似的性质！
活泼的碱金属，性质相近的碱土金属，剧毒的卤素，还有完全不参与任何反应的惰性气体……
它们像一个个失散多年的亲族，在莉亚的手中，被一一归位，找到了自己在家族谱系中的位置。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卡片落在桌面上的轻微声响。
阿黛尔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她呆呆地看着桌面上那个逐渐成型的表格，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
这哪里是凡人能创造的表格。
这分明是……神明用来创造世界的棋盘！
终于，所有已发现的元素卡片都摆放完毕。一个尚不完整，但结构已然清晰的表格，呈现在三人面前。
莉亚长舒了一口气。
阿黛尔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表格，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仰望神迹。
克莱因一直站在旁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他的精神世界，早已掀起了比任何禁咒法术都要恐怖的风暴。
他看着那个表格，看着那些被整齐排列的元素，他看到的，远比阿黛尔更多。
他看到了规律。
他看到了秩序。
他更看到了……预言！
这张表，不仅总结了已知的世界，更指明了未知的方向！
莉亚伸出手指，点在了表格中那个位于“钙”和“钛”之间的空格上。
“这里。”
她的声音轻轻响起。
“根据这个规律，这里应该存在一个我们尚未发现的元素。”
莉亚抬起头，迎上两道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但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看向阿黛尔，提出了一个问题。
“学姐，你觉得，它的原子量大概会是多少？”
阿黛尔的呼吸一滞，她看着那个空格左右的“钙（40.08）”和“钛（47.87）”，又看了看上方的“镁（24.31）”，声音干涩地推测道：“……在40到48之间？或许……是44左右？”
“完全正确。”莉亚的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她的目光又转向那片空白。
“那么，它的性质呢？”
这一次，阿黛尔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她几乎是抢着回答：“它在‘铍’和‘镁’的下面！所以它一定也是一种金属！性质会和它们相似！”
“对。”莉亚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宣告真理的笃定，“它将会是一种银白色的金属，密度比钙大，但比钛小。它的化学性质，会和它上方的‘铍’与‘镁’类似，但更加活泼……”
莉亚每说出一条性质，阿黛尔的脸色就更白一分，不是恐惧，而是因为目睹神迹而产生的巨大敬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