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书房内。
莉亚的指尖划过那两份古旧文献的复制版。
羊皮纸粗糙的触感下，是两个天才疯狂或伟大的思想脉络。
以太波动论。
意识场假说。
一个试图为外部世界建立统一模型，另一个则转向内在，探寻精神的本质。
莉亚看得很快。
与其说是在学习，不如说是在审阅。
她像一个来自未来的考官，批改着几百年前的卷子。
“以太的设定，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统一了不同魔法流派的表象，是个很讨巧的理论模型。”
莉亚喃喃自语。
“但问题在于，他把这个模型当成了真实。一旦观测精度提升，或者出现了无法用以太解释的现象，整个理论体系就会瞬间崩塌。”
至于韦伯的意识场……
“这家伙是个狠人啊。”
莉亚的指尖在“集体意识共鸣”几个字上点了点。
“他居然真的想把所有人的大脑并联起来，造一个天网出来？这是什么赛博神棍……”
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几行批注，用的都是克莱因看不懂的简化符号和前世的物理术语。
克莱因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看着那些鬼画符般的天书，又看了看莉亚那副不像在研读古籍，倒像是在挑拣甘蓝的轻松神情，终是开腔。
“看得懂？”
“还行。”
莉亚头也没抬。
“挺有意思的，特别是这个韦伯，他的思路很大胆，可惜技术路线走歪了，工具也太简陋。如果他有量子力学和信息论的基础……”
她说到一半，猛地闭上了嘴。
糟糕，说顺嘴了。
克莱因果然投来了探寻的目光，但他并没有追问那些陌生的词汇，而是换了个话题。
“你的理论基础已经十分扎实。”
“但你的眼界，还局限在这座塔里。”
莉亚抬起头，眼神里写着不解。
“你对魔法的理解，全部来自于我的笔记和图书馆的故纸堆。”
克莱因顿了顿，说出了他的想法。
“你就像一个只看过无数剑谱，却从未与人交过手的剑客。”
“从明天起，去学院上课。”
“上课？”莉亚愣住了，“学什么？学我已经会的火球术？”
“去学你不知道的东西。”
克莱因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沐浴在阳光下的学院建筑群。
“去看看那些和你同等实力的人在想什么，在学什么。”
“去看看现有的理论，是如何支撑起整个魔法世界的运转。”
莉亚撇了撇嘴，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莉亚就成了一名光荣的插班生，被克莱因直接塞进了学院最高阶的精英班。
班里的学生，大多是来自各地贵族或法师世家的天才，年龄有大有小，但个个眼高于顶，精神力饱满得像是随时要溢出来。
莉亚的出现，像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池塘。
“那个插班生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听说是克莱因导师新收的学徒……真的假的？那个‘庸才粉碎机’会收学徒？”
“看起来好小只，成年了吗？”
“呵，关系户吧。”
莉亚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找了个角落坐下，翻开课本。
《高等塑能学原理》。
第一页，炎爆护盾的经典模型。
莉亚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那个被她优化过后交给克莱因的能量回路。
她面无表情地合上了书。
行吧，看来这节课可以用来冥想了。
然而，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莉亚就发现了一点意想不到的乐趣。
她那远超同阶人的知识储备和偶尔从指缝里漏出的一点“奇思妙想”，让她很快摆脱了关系户的标签。
渐渐地，她身边也聚集起了几个真正对知识抱有好奇心的年轻人。
其中最活跃的，是一个名叫芬恩的红发少年。
他出身一个老牌的伯爵家庭，天赋极高，性格张扬，总想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才。
另一个，则是名叫艾拉的女孩，性格安静，总是抱着一本厚厚的笔记，喜欢在莉亚提出某些观点后，一个人默默地推演和思考。
一来二去，几个人自发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分享会，每周在图书馆的角落里聚会一次。
这天，芬恩抱着一叠厚厚的稿纸，神秘兮兮地最后一个到场。
“你们绝对猜不到我今天带了什么来！”
他将稿纸重重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整张脸因为亢奋而放光，骄傲几乎要从毛孔里溢出来。
桌上其他几人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芬恩，这什么？你导师给你的新课题？”一个男生好奇地问。
“不。”
芬恩挺起胸膛，把嗓音压得又低又沉，仿佛在分享神谕。
“这是……通往新时代的钥匙。”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页稿纸，上面用隽秀的字迹抄录着一行标题。
——《变化的奥秘：微积分入门》。
莉亚端着热茶的手停住了。
她看着那行熟悉的标题，又看了看芬恩那张写满了“快来崇拜我”的脸，一口热茶差点没喷出来。
“微积分？”
艾拉好奇地念出这个陌生的词汇，“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全新的，用以描述‘变化’的语言！”
芬恩的声音慷慨激昂，如同在布道。
“我的导师，马尔科姆教授，他说，这是他从一份暂时不能对外公开的划时代论文里誊抄出的基础部分！”
“那篇原论文深奥无比，但仅仅是这入门的部分，就已经足以颠覆我们对运动和变化的所有认知！”
他环视一圈，很满意众人脸上震惊和茫然的表情。
“你们想，一个物体在运动，它的速度在不断变化，我们怎么知道它在某一‘瞬间’的速度是多少？”
“取一段极短的时间，计算这段时间的位移，然后相除？”艾拉立刻回答，这是教科书里的近似解法。
“不！”
芬恩一挥手，姿态像是指点迷津的神明。
“那只是平均速度！是虚假的！不是真的！而微积分，它能让我们抓住那无限小，不存在于现实，却又真实存在的一瞬！”
“它能计算出那个瞬间的速度！”
莉亚默默地喝了口茶。
好家伙，搁这儿玩哲学呢？
什么叫不存在于现实又真实存在的瞬间？
不就是求个导数吗，让你说得跟参禅悟道似的。
芬恩见成功镇住了场面，更是得意，他拿起一张稿纸。
“我的导师给了我一个问题，作为对我的学习测试。”
他清了清嗓子，念道。
“一个附着了‘羽落术’的石子从高塔落下，它的下落距离h与时间t的关系，可以用一个公式来描述，h = 10t - t²。”
“问，在t=3秒的那个瞬间，石子的瞬时速度是多少？”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皱起了眉。
这是一个典型的变速运动，用传统的方法根本无法求出精确的瞬时速度。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终于领悟了‘微积分’的奥秘！”
芬恩的下巴扬得更高了。
“看好了！”
他在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上，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没有直接求导，而是用了一种无限趋近的笨办法来计算。
他先计算出在t=3和t=3+Δt这两个时刻的位置，然后计算位移差，再除以时间差Δt。
[ (10(3+Δt) - (3+Δt)²) - (10*3 - 3²) ] / Δt
整个过程，他写了满满一页纸，中间还因为计算失误划掉了好几行。
莉亚在旁边看着，内心一片祥和。
一道最基础的求导题，对h(t) = 10t - t²求导，得到v(t) = 10 - 2t，然后把t=3代进去，答案是4。
心算就能搞定的事，他硬是搞出了证明哥德巴赫猜想的架势。
终于，在所有人的屏息等待中，芬恩满头大汗地得出了最后的公式：
(4Δt - Δt²) / Δt = 4 - Δt
“看到了吗！”
芬恩激动地指着这个结果。
“当这个时间差Δt，无限趋近于‘无’的时候，它就消失了！”
“剩下的，就是那个神圣的瞬间，它真正的速度！”
他用颤抖的手，在羊皮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4”。
“天哪……”
“芬恩，你是个天才！”
“这就是……新时代的钥匙吗？”
赞叹声此起彼伏，芬恩的脸因为激动和骄傲而涨得通红。
他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魔法史的巅峰。
“那个……”
一个弱弱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莉亚举起了手，脸上带着求知若渴的困惑表情。
“芬恩，我有个地方不太明白。”
“说！”芬恩大手一挥，此刻的他，感觉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你这里，”莉亚指着他最终的算式，“你说当Δt无限趋近于‘无’的时候，它就消失了。”
“可是，在这些算式里，这个Δt是作为分母的。”
“如果它等于‘无’，也就是零……”
“……那这个除法，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