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对啊。
分母不能为零。
他刚才完全沉浸在“无限趋近于无”这个概念所带来的美感之中,却遗忘了这个最根本的逻辑基石。
“这……这个……”
芬恩的额角开始有冷汗在涌动。
“这是一种……理念上的趋近!对,是理念!它不是真正的等于!”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哦……”
莉亚拖长了尾音,那双清澈的眼睛眨了眨,显得格外纯真。
“可是,你最后又让它等于零了呀。”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芬恩那张写满计算的羊皮纸上,点在那被划掉的“Δt”上。
“你直接把它从‘4-Δt’里抹掉了。所以,它到底是不是零呢?”
无穷小量,究竟是不是零?
这个问题,曾让地球上的数学巨匠们争论了数十年,而此刻,它变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在了芬恩的面前。
芬恩的脸色逐渐涨红,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正在失控,思维的丝线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看着芬恩那副窘迫到眼眶都开始泛红的样子,莉亚决定不再为难他。
“其实,我瞎猜的啊。”
她挠了挠头,摆出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无辜表情。
“有没有可能,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地去算那个……呃,叫Δt的东西?”
她拿起一支笔。
在小圈子里所有人的注视下,在那张见证了芬恩荣耀与崩溃的羊皮纸旁边,写下了另一行字。
v = 10 - 2t
“你看,这个公式和上面那个有点像吧?”
“只是t的平方,变成了2t,前面的10t,t直接不见了。”
“如果用这个公式来算,把t=3代进去……”
“答案,好像也是4哎。”
整个图书馆的角落,落针可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
h = 10t - t²
v = 10 - 2t
这……
这是什么见鬼的变形术?是哪个学派的神秘咒语?
芬恩呆滞地看着那行“v=10-2t”,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满满一页的繁琐计算。
他的嘴巴一点点张大,仿佛能塞进一个噗噗果。
“这……这是怎么来的?”
艾拉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打破了这片死寂。
“我怎么知道。”
莉亚摊了摊手,表情无辜到了极点。
“我就是看着h(t)的公式,瞎凑的规律。你看,t的二次方嘛,就把2乘到前面去;t的一次方呢,就把t直接拿掉。感觉……像个小游戏。”
她说的云淡风轻。
艾拉却拿起笔写下另一个函数。
y = 5t³ + 2t² - t
她抬起头,用求证的眼神看向莉亚:“那按照你的想法,这个……是不是就变成了……15t² + 4t - 1?”
莉亚看了她一眼,认可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么回事。”
艾拉不再说话。
她低下头,参照着芬恩那最原始的“无限趋近法开始了疯狂的验算。
笔尖在羊皮纸上划出轻轻的沙沙声。
其他人也纷纷围了过去,一起帮助艾拉进行推演。
莉亚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起身。
“我先走了,克莱因导师让我早点回去。”
她对着那群已经陷入狂热的年轻人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这个小小的风暴中心。
在她离开不知多久后。
艾拉的笔尖猛地停住。
“天哪……是真的!”
“结果……完全一样!”
压抑的惊呼声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在角落里响起。
芬恩猛然站起来,脸色煞白。
他想起来了,导师在讲解那篇论文时,确实提到过这种的运算规则,但当时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为什么?
因为那毫无美感,像是一种乡野村夫的算法。
他,一个未来的大法师,怎么能用这么不优雅的方式去触碰真理?
他沉浸在用无穷小量去逼近、去感受那“无限”的哲学美感中,却没意识到,自己早已被这种虚假的仪式感蒙蔽了双眼。
……
两天后。
莉亚从教室出来,走在回法师塔的路上,手里还提着一袋准备给阿黛尔的甜点。
自从拿到了那张周期表,阿黛尔就彻底以实验室为家,莉亚偶尔会去探望一下,看看她的“寻宝”进度。
学院中央广场的公告板前,今天反常地围满了人。
人群里没有往日的喧嚣,只有令人不安的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哈尔大师他……”
“认知重塑……我只在教科书里见过这个词,还以为是古代传说。”
“太可怕了,一位七环大师,就这么……没了?”
莉亚好奇地挤了进去。
公告板最显眼的位置,贴着一张由魔法师协会直接下发的通报。
标题的字体是纯黑色的。
【关于七环炼金大师布鲁斯·哈尔阁下逝世的通报】
“经魔发师协会与王室法师团联合确认,七环炼金大师,布鲁斯·哈尔阁下,于昨日深夜在其私人实验室内死亡,被发现时已无生命体征。”
“经现场勘查与精神溯源,确认其死因为‘认知重塑’。”
“哈尔阁下在试图解析新的理论体系时,因自身精神模型无法兼容,导致逻辑核心崩溃,引发不可逆的精神海坍塌。”
“协会对此深表哀悼。”
“另,根据《魔法师基本法案》第71条,哈尔家族所有资产与爵位将进入为期三个月的监管期,直至其家族完成内部权力交接与资产审核。”
落款,是协会的徽记。
……
维特拉庄园的书房。
同样的一份通报,被马库斯随意地丢在桌角。
他端着一杯猩红如血的红酒,看着窗外灿烂到有些刺眼的阳光,嘴角微扬。
“布鲁斯·哈尔……”
他轻声自语,语气里没有半分惋惜。
“真是个废物。”
“连这点冲击都承受不住。他的精神世界,比他炼制出来的那些玻璃器皿还要脆弱。”
这段时间,马库斯变了。
他将自己锁在书房里,废寝忘食地钻研着微积分与万有引力。
从最初的屈辱、愤怒,到后来的挣扎、接受,再到现在的……沉醉。
就在前天,当他用那套全新的计算方法,成功优化了家族传承的一个核心咒术模型,将施法速度凭空提升了些许后,一种掌控真理的快感淹没了他。
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由精确计算和严密逻辑构筑的,冰冷而完美的世界。
在这里,没有模糊的灵感,没有虚无的经验。
一切皆可量化,一切皆可优化。
他甚至开始发自内心地觉得,老哈尔那种死守着“嬗变”的炼金术士,简直愚蠢得可笑。
现在,这个愚蠢的家伙,被时代的车轮碾碎了。
马库斯抿了一口酒。
这是一个信号。
更是一个机会。
哈尔死了,他的家族群龙无首,庞大的资产还被协会监管。
没有比这更脆弱的时候了。
他,维特拉家族的家主,马库斯,是时候去展现自己对老朋友的善意了。
他放下酒杯,迅速写好一封信,拉动了书桌旁的拉绳。
片刻后,他最忠心的仆人如幽灵般出现在门口。
“主人。”
“去一趟哈尔的庄园。”马库斯的声音平稳而冷酷。
“带上我的慰问信,告诉老哈尔那个不成器的长子,我对老朋友的逝世感到万分悲痛。”
仆人静静地听着。
“告诉他,维特拉家族愿意在这段困难时期,为哈尔家族提供一切必要的帮助。”
马库斯走到窗边,欣赏着自己庄园里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花圃。
“尤其是在……稳定他们家族那些炼金产业的价值方面。”
仆人深深弯腰:“遵命,主人。”
仆人退下后,马库斯望着远处哈尔庄园的方向,嘴角的笑意愈发森冷。
哈尔家族的财富,建立在那些复杂的炼金工坊和世代相传的秘方上,充满了经验主义的变量和累积效应。
累积……
马库斯猛地转过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他快步走回书桌,一把抓起那份论文,直接翻到了附录的最后一章——“积分的应用”。
看着那些用图形面积来计算累积效应的例题,一个让他为之战栗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型。
如果……如果将自己家族那套神秘的《星轨预言术》中,那些依赖于经验和灵感的图表,用这工具重新计算一遍呢?
而那些过去只能依靠血脉传承来解读的,用于预测气候变化、矿脉位置、乃至战争走向的立足之本……
其背后所隐藏的真正规律,是否也能被某个工具彻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