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之日的清晨,蕾薇的房门被如约叩响了。
此时的蕾薇,正在进行着出发前的最后整备——将胳膊套进臂盾里。
“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她头也不抬,随口朝着房门那边轻喊了一声,依旧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装备。直到她穿戴妥当,这才不紧不慢地从床上起身,走到了门边。
她微微抬起手,指环上的水晶微微泛起淡青色的光芒后,倚在衣柜旁的大剑随之被消失在了这片空间之中。
不得不说,水晶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蕾薇看着自己白嫩指节上那枚镶着小颗水晶残片的光洁圆环,不由得在心底里如此感慨着。
只是这么一件小东西,却在所有的装备当中,花费了她最多的资金。欧菲莉娅袋子里近乎一半的金飞龙币,都被用来购置这个小玩意了,这足以表明它有多么的珍贵。
以太水晶,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令物质跨越空间维度进行转移的物体,同样也是组成世界根基的物质之一。
蕾薇就是通过戒指上的这一粒极为不起眼的水晶残片,将不需要贴身携带的物品转移到了亚空间仓库内。
而如此做的代价,便是向管理人员支付了一笔一次性付清的巨额主水晶维护税、以及一笔亚空间的租赁费。
“早上好,蕾薇小……姐。”
蕾薇打开房门,门外伫立着三人,为首的青年向他打着招呼。
其中的两名女性,一位穿着宽大的法袍与布帽,手中执着古木材的法杖,看上去应当是一位修习了魔道的冒险者。
而另外一位,则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丝织长袍,白帽上的圣徽,表明了她是某位神明的侍从。她的武器与那位魔法师相似,也是一把长杖。那应当是一柄锡制的长牧杖,只是末端额外箍上了一块儿镀金的沉重钝铁,末端还附着尖刺。
至于剩下的那名男性,便是之前请求蕾薇协助委托的那位疑似是盗贼职业的男人。
门扉被打开的时候,望见蕾薇的三人,不约而同的怔在了原地。那位盗贼更是张大了嘴巴,嘴里的话才讲出去半截便开始磕巴了起来。
“呦……呦,蕾薇小姐,今天天气不错啊……啊哈哈……”
盗贼挠着头,说出的话有些令人不明所以。
蕾薇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走廊——
这里分明没有窗户,走廊上挂着的燃油灯快要烧尽了,这哪里能看到外面的天气是什么样的?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歪着脑袋,一时间想不明白,只觉得莫名其妙。
“喂,莱恩,眼珠子快掉出来了!你这样盯着蕾薇小姐看可是很失礼的哦!”
身后的魔法师面露不快,用魔杖毫不留情地重重在盗贼脑袋上敲了一记,接着主动向蕾薇介绍道:
“早上好,蕾薇小姐。我叫梅茵,如你所见,是一名魔法师。这位女神官则是来自圣奥达利亚修道院的斯薇希娜,主要负责队伍的治疗职责。至于你面前的这个笨蛋嘛……”
“你、你好,我是莱恩……莱恩·沃克。上次见面的时候忘记报上姓名了,抱歉呐。我是一名游侠,是这个队伍‘灰鬃之狼’的队长,请、请多关照……”
莱恩傻笑着伸出手,却又好像不太好意思伸手似的,动作有些迟疑,语气也变得非常腼腆……蕾薇记得刚见面时,他好像不是这种扭捏的性格才对。
“啊,请多关照。如果没有什么特别要交代的事情,那就赶快出发吧。”
反正只是客气一下,蕾薇并没有什么想要与他们继续深交的打算。她像是蜻蜓点水一般,随手回握了一下莱恩的四指,便风风火火地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啊,蕾薇小姐!请等一下!”
梅茵本以为她会再闲聊几句,没想到对方随口应付了一句就直接动身了,赶忙拉着一旁的斯薇希娜追了上去。
“喂,笨蛋莱恩!别再看着你的手傻笑了!你难道是没见过女人吗?再不走我们就把你丢在这里咯!”
“等等!我现在就走!”
被一顿臭骂的莱恩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迎着梅茵的斥骂声追了上去。
这个队伍真的没问题吗?
蕾薇没太在意他们的对话,只是见到莱恩的动作迟滞缓慢,好像远不如那晚在酒馆里一样矫健,心中不由得为之后的委托行动担忧了起来。
……
说起来,清晨行动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即便是雇佣了马车,四人也在路程上也足足耗费了接近半个上午的时间,才终于抵达了卢本·图梅尔特矿山。
受他们雇佣的这位马夫,似乎比冒险者公会的人消息更加灵通。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一些什么奇怪的消息,在他将蕾薇四人从马车上卸下之后,他连句招呼都没打,便逃命似甩动缰绳,驾着马车向返程方向狂奔而去,只留下了四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探查吧。我们的时间不多,在入夜前,无论如何都要从矿洞里撤出来,这一点大家都明白吧?”
说着,蕾薇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将一柄朴实常见的短刃手半剑从腰间抽了出来。
“嗯,当然,前卫的工作就拜托你了,蕾薇小姐。”
尽管蕾薇的一身穿着并不厚重,甚至有些轻便得不像是骑士。但公会会长曾在三人面前提及过,“蕾薇小姐与欧菲莉娅大人交过手,两人不分胜负”。
再加上莱恩对酒馆事件的添油加醋,即便是不曾亲眼见过,梅茵和斯薇希娜多多少少还是对蕾薇的实力保持着一定程度的信任。
就这样,蕾薇一马当先,顶起臂盾走在三人的前方。而莱恩则紧跟在她的身后,拿着地图偶尔为她指明道路。
接着就是梅茵和斯薇希娜,两人并列跟在最后排。
“说起来,你们没有带火把吗?”
蕾薇感觉到矿道内的亮度稍微有些昏暗,旋即转头看了一眼——三人均没有拿着任何照明工具,只有斯薇希娜在维持着圣光术,用晃眼的金属钝头充当火把。
“一直维持着圣光术,魔力方面没有问题吗?”
斯薇希娜温和地笑了笑,语气轻柔地回应道:
“请放心,我的魔力还很充裕。”
蕾薇闻言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最终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便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对着莱恩说道:
“地图的内容我已经记住了,莱恩,你可以不必再指路了。即便有照明手段,矿道内的可见度依然很有限,在暗处随时会发生特殊情况,请你照应一下后卫的两人,前卫可以放心交给我。”
“啊……嗯,我明白了。”
莱恩迟疑了一下,十分顺从地答应了下来,退到了两人的身后,开始警戒起了周围。
“等等,我说……到底谁是队长啊?”
就在这时,梅茵突然如是说道:
“我记得,队伍的指挥应该是由莱恩负责的吧?”
听起来,她的语气似乎不太愉快,好像对蕾薇的指示大有意见。
“是吗,抱歉。那么莱恩,下达指示的工作就交给你了——你能够负起责任来吧?”
蕾薇表情没什么变化,云淡风轻地询问莱恩,只是最后半句话,好像咬字比平常要重上几分。
“没问题,尽管交给我吧!”
莱恩咧嘴冲着蕾薇笑了笑,用手炫耀似的拍了拍胸膛,满口应承了下来。
……但愿不会出事吧。
蕾薇暗自想着,不再多言,只是多留了几分注意力在后方,抿起嘴唇专心戒备周围。
梅茵见到蕾薇就此闭口不言,稍有些得意地扬起嘴角,接着漫不经心道:
“说起来,我们已经走了多久了?”
斯薇希娜稍微打了个呵欠,懵懵懂懂的说道:
“我也不太清楚呢。在封闭环境内呆得太久,对时间的感觉都有些模糊了。”
“唉,感觉就像过了一年一样漫长……怎么哥布林还不出现啊?”
梅茵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随口说着:
“是不是都外出侦查了呢?毕竟根据情报,他们一直都是维持着五十只左右的数量在镇子附近游荡,说不定他们是倾巢出动呢?”
莱恩苦笑了几声,问道:
“难道你很希望遇见哥布林吗?我倒是挺希望他们都离开矿洞,这样我们的行动会方便很多。”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多杀几只哥布林,我们能拿到的报酬会变得更多!等到我们救出图梅尔特伯爵家的千金,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出人头地呢!”
“你想得也太远了吧……我们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到,那个贵族的小姐是不是真的被抓进了这里,还没有定论呢。”
“莱恩,你这家伙未免也太不自信了吧?”
后面的三人有说有笑,毫无顾虑地闲聊着打发时间,一时间,寂静的矿道不断地回荡着笑闹声。他们就好像不知疲倦一般,话题也越来越远,从天上到地下,无所不谈。
即便蕾薇一点也不想听,但那些内容还是源源不断地灌入她的耳朵里,让她稍有些心烦意乱。
“哈哈哈哈,莱恩,你这家伙真是的……”
就在三人继续吵吵闹闹个不停的时候,走在队伍最前列的蕾薇突然停了下来。
“呜哇,你在做什么啊!?”
梅茵一个没留神,撞在了蕾薇的背上,被她坚硬的外甲片硌了一下,旋即抱怨了起来。
“前面是升降台。”
蕾薇没有理会她,只是将手里的火把抬高了一些。一个方方正正的木架结构建筑,就这样呈现在了昏暗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方架设在竖井式矿坑上的木制平台。
从外形结构上判断,那大致是靠着升降平台上的舵盘来控制四角的铁链滑动,以此来实现平台的上下起吊。
“要怎么做,莱恩?”
蕾薇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莱恩身上,直截了当地向他询问。
“嗯……我记得想要再深入,也只有乘上升降台这一条路可选,难道我们不应该直接下去吗?”
“……”
蕾薇看向他的眼睛,明亮的眸子稍微黯淡了几分。
“我想要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
沉默了片刻,她平静地看向三人,观察着他们的表情,稍微顿了顿说道:
“现在,我有两个提案——莱恩,你应该会隐匿术或是潜行之类的技能吧?”
“我确实是会潜行没错……”
“很好。”
蕾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
“那么,能请你保持潜行,独自顺着铁链滑下去侦查一下前面的情况吗?”
“等等,这个方案我不同意!”
没等莱恩回答,梅茵率先大声地表示反对。
“独自一人行动什么的……这样对莱恩来说太冒险了!你这个家伙,该不会是想让他送死吧!?”
“而且,为什么非要莱恩下去?这么想死的话,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蕾薇迎上梅茵那不满的视线,并不与她争辩,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
“好啊,那就由我来独自进行探查,这也正是我的第二个提案。毕竟有能力执行探查任务的,也只有我和莱恩而已。不过,我不会潜行类的技能,这样会更容易惊动到暗中的怪物,你们能接受这一点的话就没问题。”
“况且,你们已经否决了第一个提案,那就决定是第二个了。”
说着,蕾薇已经从以太戒指里取出了一捆麻绳。
她将一端绑死在升降架的横梁上,另一端则绕着自己纤细的腰肢收紧、打结,接着说道:
“你们在上面警戒背后,我会先下去探路。等到确认下方的状况之后,我们再考虑一起深入探索的事情,我没有上来的话,你们任何人都不要下来。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你们要立刻向着来时的方向逃脱。”
“那……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女神官斯薇希娜看向蕾薇,眼神中写满了担忧。
蕾薇面色平静,好像那对她没什么大不了似的,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既然是冒险者,就要为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承担相应的风险。假如真出了意外,你们只需要想着自己逃命就行了——”
“这……这怎么能行?我也不能就这样看着你以身犯险!”
莱恩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他用手抓住了自己的前襟,挥动着手说道:
“那不行!”
“果然,我们还是一起下去吧?这样相互之间也有照应。”
“嗯,我也这么觉得!莱恩也这么认为吧?”
“啊?呃……嗯。”
莱恩还有些犹豫,但斯薇希娜和梅茵都明确的表达了相同的意见。
“这样就一对三了吧?少数应该服从多数,蕾薇小姐!”
梅茵走到了蕾薇面前,鼓起脸颊抬头看着她……蕾薇的身材比较高挑,因此这倒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这景象一时间显得有些滑稽。但此刻,四个人周围的气氛都非常压抑,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蕾薇也没有心思去和另外几人拌嘴。她只是将视线越过了梅茵,直勾勾地盯着莱恩。
“莱恩,你是队长,你来决定。”
“啊?呃……那、那就一起下去吧,这样大家都在一起,比较让人安心。”
莱恩眼神闪躲着,先后分别看了梅茵和斯薇希娜一眼,迟疑而艰难地下达了最后的决定。
“是吗?你确定吗?”
蕾薇不再看他,也不再发问,纤长的睫毛低低地垂下,好像非常失望。
她将手中的剑握紧,毅然转身,走向升降台,只留给众人一个纤柔的背影。
“别发愣了,快走吧!”
“……”
莱恩挠着头,还在思索着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而梅茵已经跑到他身后,将他和斯薇希娜一起推上了升降机。
“梅茵,我自己会走的!”
斯薇希娜嘟着嘴抱怨了一句,几人就这样一同站在了升降台上。
“要下降了。”
蕾薇的声音中透着些许无奈,但她还是转动舵盘。铁链下方的重锚开始升起,而转轴另一端的四条铁链开始一齐滑落,连带着平台向着未知的深处落去。
下面究竟有着什么,谁也不知道。就算手里有着火把,也无法彻底照亮数十米深的井坑。
很快,蕾薇就连头顶的木架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到四条铁链发出单调的声音,一节一节地滑动着。
“……我总感觉有些不安。”
寂静之中,斯薇希娜突然开口说道。
梅茵哈哈一笑,安慰她道:
“你太紧张了,放松一点也没关系的。”
“咚!”
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从脚底传来。
看样子是到了矿井的底部……也就是下段矿道的入口处。
一时间,他们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抑氛围弥漫开来,四人都不约而同地自觉地闭上了嘴巴,周围则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蕾薇第一时间行动,将自己窈窕纤细的身体紧贴向墙壁,唯独将手中的火把缓缓探出,照向前方——
“你看,我就说没问题的吧?”
梅茵觉得她实在小题大做,旋即忍不住发出声音,大肆表达着自己对伙伴太过神经质的不满。
“……笨蛋,别出声!!!”
蕾薇心中警铃大作,暗暗觉得不妙。她慌忙压低嗓音制止,想要伸手捂住梅茵的嘴巴,试图让她安静下来……
但一切都太晚了——
黑暗中,几道飞梭似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莱恩的惨叫声在整个矿洞中炸响,回声久久不能消散:
“啊啊!!!!”
众人惊恐地回过头——
只见莱恩应声倒地。他的左眼、右上臂和右侧大腿上,各插着一根木制的箭矢,鲜血正从伤口汩汩流出,样貌惨烈至极。
“啊……啊啊啊!!!啊啊——”
莱恩发出了恸天彻地的哀嚎声,就那声音仿佛是被屠刀宰杀的猪羊一般凄厉。但很快,没等莱恩再多挣扎几下,他就径直昏死了过去。
“该死,我就知道是这样!”
蕾薇的心当时就凉了一半……
毫无疑问,他们现在正如狼群里的羔羊……因为,他们已经彻底暴露在了哥布林军团所提前设下的包围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