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见之日的前一个晚上,艾露齐娜又一次失眠了。
“……明天就能够见到他了,我的……骑士大人……”
艾露齐娜缩在被窝里喃喃自语着,羞怯的红晕不自觉地浮在艾露齐娜的脸颊上。
月光轻轻落在窗台上,整个图梅尔特公爵府都已经沉睡在了寂静之中,但艾露齐娜根本就没办法入睡。
明明天亮之后就是重要的日子了,可无论如何,自己都没办法让怦然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
艾露齐娜有些烦闷地在公主床上翻了身,旋即将脑袋紧紧地埋进了被子里。
“不行,我必须要赶快入睡才行……不然的话,明天就要顶着黑眼圈和他见面了。”
于是,她开始仰躺着,对着床榻顶的挂饰数羊催眠: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她默数着,思绪也开始飘飞:
“……五只羊……骑士大人……”
然后,脑海里就完全被那个戴着漆黑头盔,冷酷但却又无比温柔的骑士所占据了——
那个在她坠入深渊时,将黑暗与污秽斩裂,用有力的臂弯将她从黑暗中抱起的人。那个
一瞬间,艾露齐娜再度羞红了脸颊。
“呜……”艾露齐娜发出一声羞耻的低吟,猛地拉起被子将整个头蒙住,在黑暗中蜷缩得更紧了。
“不……不行,艾露齐娜!脑袋里面不可以胡思乱想!”
她猛然摇了摇头,拍了拍脸颊,企图躲避现实似的训斥起了自己:
“再这样下去的话,就要熬通宵了……”
不过,很快她又话锋一转: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对吧?毕竟,已经爱上了……”
尽管绝大多数处在这个年龄段的人类,根本不能清晰地分辨“爱”是何种感情……但少女认为,自己心中这股难以抚平的悸动,无疑就是“爱”……或是类似于“爱”的、某种特别的感情——
她是如此确信这一点……这股汹涌而陌生的情感,强烈地冲击着她的内心。
因为,再没有哪个人会像他一样耀眼了。
被阿剌克涅占据身体的滋味,她永远也不想再体会第二遍了。
那幅情景,恐怕足以令她铭记一生……
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感受着腐烂的肉块、与森然的白骨在她的身上来回摩挲,绝对没有哪一种感觉,会比那更糟糕了。
无数枉死的冒险者们的灵魂,都被那名妖异残忍地吞噬于体内。仿佛是为了让她精神崩溃,阿剌克涅像是玩弄自己的猎物一般,乐此不疲地令那些冒险者死前的凄惨景象,一次又一次重现在她眼前——
凄厉的尖叫、绝望的诅咒、腐烂血肉的气息、断裂白骨的森寒……那些无尽的折磨,环绕着她、撕扯着她,试图将她拖进黑暗之中,同化为它的一部分……或是干脆将她拖入永恒的、无声的虚无。
……而就在她即将彻底绝望之际,那个骑士出现了。
那个浑身漆黑,却散发出比圣者还要温暖神圣的光芒的骑士,用无比辉煌耀眼的一剑,将妖异彻底从她的身边驱除了。
当她从昏迷中再度醒来时,已经被那骑士拯救下来了。
在她陷入绝望的时候,用温暖而有力的臂膀将她保护在怀里;在她全身赤裸之时,用一件宽大的披风给包裹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那么的小心翼翼。在那一刻,她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能比那位骑士的怀抱更令人安心了。
“神明大人啊,请让我快点入睡吧……”
艾露齐娜辗转反侧着,只见到了铠甲装束的她不断想象着骑士的容貌,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的面容。而这甜蜜的烦恼,就这样困扰着她,将沉稳的夜一点点拉长——
……
而同一时刻,蕾薇猛地放下送到嘴边的木桶酒杯,没忍住将小麦酒喷了出来。
“噗——”
“你说谁?我吗???迷、迷上我了?你确定没搞错吗?”
蕾薇瞪圆了那双幽紫色的眼睛,音调陡然拔高,难以置信地拍了拍自己饱满的胸脯,说道:
“那个贵族千金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吗?我可是女的啊!?”
欧菲莉娅像是早预料到了她这样的反应,无奈地耸了耸肩,用指甲轻轻叩着桌面,说道:
“请冷静一点,蕾薇阁下。我想,那位贵族小姐根本就没有看清你的脸,所以才会变成这种情况。”
“没看到?”蕾薇闻言一愣。
“嗯,我想她看到的,也许只是一名英勇无畏的骑士,威风凛凛地用手中的大剑消灭了怪物,并将她从恐惧与不安之中救出……换言之,她只知道你是一名骑士,但并不知道你是一名女骑士。”
“那问题不就简单了吗?”
蕾薇像是安心了下来,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说道:
“我还以为她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向她澄清不就好了?”
“那恐怕行不通呢……”
欧菲莉娅有些怜悯似的看着蕾薇,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艾露齐娜刚刚才从危险中脱离出来,治疗师和神官们都说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似乎是被占据身体时,阿剌克涅对她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精神折磨。所以,图梅尔特家希望能尽量不刺激到她的情绪……”
说着,欧菲莉娅的语气逐渐变得郑重,她正襟危坐,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命令感向蕾薇说道:
“那么,我以图梅尔特家族的盟谊身份,再度代替他们向你发起邀请,蕾薇阁下。图梅尔特老公爵非常感激你,并且希望你能满足他宝贝女儿的心愿,因此安排了一场有些紧急的谒见。同时,他也衷心地恳求你,希望你能务必到场,扮演好你的骑士角色。”
蕾薇张了张嘴,那副愕然的表情就像是大白天被一道霹雳击中了一般。震惊、荒唐、无奈……种种复杂的神色一一出现在她脸上,但最后都统统化为了一股无力感。
“去吧,这不挺有意思的吗?”
蕾贝琉丝突然出现在她的背后,趁机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腰,在后面煽风点火……当然,旁人是看不见蕾贝琉丝的。
“你不是想要赢取欧菲莉娅的好感,趁机接近她,在她身边寻找复仇的机会吗?如果你肯照做的话,她一定会感激你的……毕竟欧菲莉娅很看重贵族间的社交关系。”
“你是认真吗?我最不擅长应付女孩子了……尤其是贵族家的小姐。况且,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蕾薇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看见蕾贝琉丝正张牙舞爪地冲着欧菲莉娅做鬼脸。
而欧菲莉娅好像完全看不见,只是自顾自地端着酒杯,等待着蕾薇这边做出答复。
“当然,欧菲莉娅是依靠杀死你的这份功劳,而被国王敕封为领主的。在当时,反对的声音应该不在少数,一般的旧贵族对她并不怎么待见,所以她必须要证明自己。”
“……她背叛我的原因,就是因为想要获得权力吗?”
想到这里,蕾薇的眼神冷了几分。
“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至于究竟为什么她会答应提亚洛斯特,与他们一同杀死你……这背后的原因,还是由你自己来调查吧,毕竟这样才比较有趣!”
说完,蕾贝琉丝闭上眼,轻轻地拍了拍手,消失在了原地。
“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
也恰在这时,欧菲莉娅放下了酒杯,向蕾薇询问道。
“我有什么可拒绝的余地吗?”蕾薇摊了摊手,向欧菲莉娅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当然是……没有。”
见到她这副模样,欧菲莉娅的语气变得轻松而戏谑,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说道:
“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以领主的身份强行命令你前往。你现在是我的骑士,必须遵从我的命令。”
“……所以这是什么时候决定下来的事情?”蕾薇看向了自说自话的欧菲莉娅,满脸疑惑道。
“从你出生起。”
欧菲莉娅冲着她笑了笑,红唇勾起一个带着点小狡猾的好看弧度,半闭着眼说道:
“被我看中的人,都是命中注定就该服从于我的人,你注定要为我效力。你救下了公爵千金这件事已经在整个贵族的交际圈中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欧菲莉娅·冯·埃姆伯法尔的骑士。而且,在呈交给国王的信函里,我也详细说明了这件事。带有国王授印的特许状,应该很快就会传达到你的手中,那是你的身份象征,别弄丢了。”
看着蕾薇脸上变形得越来越厉害的表情,欧菲莉娅为她补上了最后一刀:
“明天的谒见之前,记得好好打理一下你的铠甲。我已经跟铁匠铺知会过了,他们会连夜对你的铠甲进行修缮,记得出发前把你的甲片擦亮一点。好吗?图梅尔特小姐独一无二的……骑士大人?”
说完,欧菲莉娅美目轻眨,也不管石化在原地的蕾薇,只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转身款款离去了。
“等等,往王都的以太传送费,是谁来承担?是你这边吗?是先垫付还是后报销啊?”
欧菲莉娅脚底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你这家伙,还真是满脑子都想着钱啊……这可不像是一位骑士的做派啊。”
“如果这次委托的报酬不是二十七枚铜狮鹫币的话,我想我也不会为了自己的‘钱途’而担忧的。”
欧菲莉娅转身看向蕾薇,只见她手中捧着一小堆铜币,身边则是空荡荡的口袋。
她表情中满是真诚,但真诚中又透露着几分贫困与窘迫。而一旁正欢畅痛饮的冒险者们,则似乎与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欧菲莉娅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
“我也会一同前往的,费用这方面不需要你担心。而且,你别忘了,你可是我的随从……你觉得我会亏待你吗?”
“啊哈哈……不好说。”
一阵语塞的欧菲莉娅最终甩给了蕾薇一个难以领会的眼神,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