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暖阳温和地斜洒在图梅尔特公爵府的花园里。
应了艾露齐娜的邀请,欧菲莉娅携着蕾薇一同参加了这场只有三个人的私密茶会。
茶会开办的地点位于一处精心打理、花团锦簇的精致角落,这里设有白色石雕圆桌和几张舒适的带软垫的椅子,一旁还有一座潺潺流水的小型喷泉,在耳边低吟般轻盈流响。
花圃里,各色绚丽多彩的繁花簇拥着盛放,沁人心脾的芬芳裹挟着些许湿润泥土的气味,令人有些微醺。不得不说,来到这里之后,欧菲莉娅和蕾薇的身心都跟着放松了许多……这里的确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而看到欧菲莉娅惬意地靠着椅背,小口啜饮飘着热气的红茶,蕾薇的心中顿时觉得有些不爽……
因为,按照规矩,她作为领主的亲信骑士,应该侍立在欧菲莉娅的身后,不得落座。
至于艾露齐娜,尽管她坐在欧菲莉娅的对面,但视线却一直落在她身后的蕾薇身上。她那眼神就好像被魔科学胶水黏住了一般,面前的茶杯到现在都不曾被挪动过分毫。
“雷维大人,您也坐下如何?在我这里不需要这么拘束哦?来,请到我身边来~”
艾露齐娜好像完全不介意规矩,向着蕾薇发出了邀请。
但蕾薇感觉这样会比罚站还要累……于是,她竖起手指,将以太汇聚在指尖,像是书写魔法符文一般,在半空中写下了魔力文字: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作为骑士,不可在主人家与领主面前僭越,请容我侍立在侧。”
“这样啊,您可真是个守规矩的人……”
艾露齐娜稍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了精神,问道:
“说起来,雷维大人,为什么您不开口说话,而是用魔力文字与我交流呢?”
“在过去的冒险中,因为一些事故,导致我的嗓子没办法再发声。所以,请您原谅我的无礼,这是不得已之举。”
蕾薇信口开河……不,应该是信指开河,随便如此应付了一句。
总不能直截了当告诉她,自己是因为怕暴露了女性身份打击到你才这么做的吧?
“哎呀,这可真是……想必您一定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才会遭遇如此不幸吧?如果不介意的话,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听您讲述一下这段经历呢?”
艾露齐娜虽然面露惋惜,但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就像是小女孩期待着听到故事一般……蕾薇不由得觉得头大,本来这理由就是胡诌的,自己要到哪里去给她编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呢?
“这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罢了,内容不值一提,恐怕不是您会感兴趣听的内容。”
蕾薇硬着头皮在半空中如此写道。
“说起来,艾露齐娜,你是因为什么而离家出走的呢?”
就在这时,欧菲莉娅像是替蕾薇解围似的,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向着艾露齐娜问道:
“我记得你一直都很乖巧懂事,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出人预料的举动?”
欧菲莉娅的问题像是针尖一般,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艾露齐娜的笑容立刻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混合着悲伤、愤怒与不满的复杂情绪。她手指轻轻地勾住了桌布的蕾丝织边,垂着脑袋,声音低沉而委屈:
“因为……因为父亲大人他,想要安排我的婚事!”
说罢,她猛地抬起头,对着欧菲莉娅倾诉道:
“我当然知道,父亲大人是为了我着想……但他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比起显赫的家世、雄厚的财富、或是政治上的前景,我更想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所以,我那时就打算在婚事被决定之前,先逃出公爵府!我听说嘉恩·达·恩古马大修道院有一所全大陆最大的士官学院,再加上大修道院是这片大陆最大的中立势力,所以一直向往着冒险的我,决定去那所士官学院进修,等到毕业后就开始冒险——”
艾露齐娜目光炯炯地看着欧菲莉娅,像是寻求认同一般,对着这位亲如姐妹的女伯爵说道:
“我有魔道方面的天赋,这也是您说的吧,姐姐大人!我的魔道修行,是您这位登峰造极的火魔导师进行启蒙的!有您这位前勇者伙伴的肯定,入学测验什么的,我肯定可以通过的!”
“您一直是我的榜样!我……我也想要成为,像姐姐大人您这样伟大的魔法师!”
然后像她一样跟其他人联手杀死同伴,瓜分他的遗产吗?
蕾薇暗暗吐槽,同时心神一动,默不作声地从头盔下开启了洞察光环。
她曾用这一招确认过欧菲莉娅的实力,也由此认识到,自己目前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而这一次,她则是确认艾露齐娜的水平。
如果欧菲莉娅真的曾说过这番话,那么她的判断倒也没什么问题。艾露齐娜体内的以太总量确实要比常人出众的多,如果接受规范的指导,成为一名优秀的魔法师是完全有可能的。
“早知道你会这么做的话,我就不该告诉你这些的……冒险这种事情,可远比你所想象的要危险!我是过来人,自然比你要懂得多,你最好还是听从我的劝告比较好。”
“况且,就算不去大修道院,也可以由我来亲自教你魔道知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不留余力地教授你,那绝不会比大修道院的教师差。”
“我知道……但是我不怕!因为,姐姐大人您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经历了艰辛的冒险、还跟同伴识破了魔王的诡计,将他彻底消灭,最后赢得了荣誉,成为人民们敬仰的英雄——”
“唉……你太天真了。”
欧菲莉娅无奈地用手指揉了揉自己挺拔的鼻梁,看起来非常困扰。她本想用自己作为老练冒险者的经历,来说服艾露齐娜放弃自己天真的想法。可她却万没想到,那段经历反倒成了激励这个小丫头的正面教材。
“呜,没法反驳……我、我确实是有些天真。”
艾露齐娜被欧菲莉娅如此评价,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认同了她的观点。只是,她仍自顾自地说着:
“如果要是我能再准备的周全一些,就不会被坏人捉住了……不过,或许也多亏了我天真,才让我有机会遇见雷维大人。”
她深深地看了蕾薇一眼,攥紧了拳头,说道:
“下定决心的那一天晚上,我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行李,趁着夜色逃离了宅邸……我本以为自己计划的很周全。但等我到了主水晶广场,才发现自己准备的钱根本不够支付从王都传送到大修道院的费用!”
那也是当然的,毕竟跨越了接近半个大陆呢……而且,大修道院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直接抵达的。主水晶最多也只能将你传送到修道院外侧的小镇上,还有身份查验等着你呢。
要是真让你进去了,把王国翻个底朝天都没人能找到你,恐怕到时候老公爵的屁股要冒烟了。
蕾薇暗暗想着,但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听艾露齐娜继续讲述:
“但是,我不想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家……就算是我,也是图梅尔特家出身、流淌着英雄血液的子嗣,至少我也要做出成绩来给父亲看看。所以,我就决定用剩下的钱换一辆前往边境领的马车,然后……在那里完成一些力所能及的冒险委托,赚取一些报酬来作为路费。一边完成委托、一边赶路,总有一天能够抵达大修道院的——”
“那后来,你就被哥布林给抓住了吗?”
欧菲莉娅追问道,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
“……是的。最初的几天,我都在处理一些像是采集草药、送信、寻找宠物之类的小委托。那时我还很兴奋,觉得自己终于算是正式踏上了冒险者的道路。直到……直到那一天,我在一条偏僻的山道上,遇见了一大群哥布林。”
说着,艾露齐娜羞愧不已地垂下脑袋,脸都要埋到桌子下面去了:
“对不起,姐姐大人,我给您丢脸了……我学习的火魔道完全没能施展出来,就被那名黑袍人抓住了……”
“等等,黑袍人?”
欧菲莉娅闻言,有些坐不住了,双手紧压在桌子上,心中则思考着这背后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被哥布林抓住的,而是被那名黑袍人直接抓住的吗?……这就奇怪了。”
“按你所说,你是独自出逃的,没人能认出你才对。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那这个黑袍人的行为,很明显是带着目的性的……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从你离家出走起,那个黑袍人就已经盯上你了。”
“啊?怎么会这样……原来那个黑袍人早就在算计我了!”
艾露齐娜被欧菲莉娅的推测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轻抚着胸口,后怕不已地说道:
“多亏了蕾薇大人,才没被他得逞……我那时真的害怕极了,”她越想越怕,眼泪紧跟着也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那个黑袍人……他把我和之后那些其他被抓来的人……绑在祭坛前……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亵渎神明的咒语……”
“四周的地面上,有很多干瘪的尸体……然后,我能感觉到一股冰冷、邪恶、粘稠的意识想要钻进我的身体里……争夺我的控制……我能清晰地听到无数痛苦的哀嚎和诅咒在我脑海里回响……黑暗、冰冷、腐肉的气息……还有骨头摩擦的声音……”
艾露齐娜紧紧地抱住了肩膀,这段刻骨铭心的恐怖经历,让她泣不成声。
“之后……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看到雷维大人将那个妖异从我身体里驱逐了出去,然后抱着我离开了那个骇人的地方……”
“这样吗,看来这件事情还得深究啊……那个黑袍人,必须要将他揪出来才行!竟然谋害公爵家的千金,这种大逆不道之徒,我绝不能坐视不理。”
欧菲莉娅面色凝重,接着问道:
“关于那个黑袍人,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脸?或者,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比较奇怪的特征,能让我们用来辨认他的身份?”
艾露齐娜茫然地摇了摇脑袋,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缓缓道:
“没有,那名黑袍人戴着一张暗绿色的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脸……除此以外,我也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唔……那这就难办了。没有什么可以入手调查的线索啊——”
欧菲莉娅探出一半的身子,又慢慢坐回了椅子里,看起来有些失望。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突然,艾露齐娜好像回想起了什么,,琥珀色的眸子猛地睁大,闪过一丝惊悸:
“他有说过话!和那些被抓住的冒险者说话时,他曾说自己是无影(Unseen)。而且,之后,他还通过手里的那块石头,跟某个地位远在他之上的大人物对话……那个大人物叫他‘康那里士(Cornelius)’,而他称呼那位大人物为……”
艾露齐娜紧蹙着细眉,绞尽脑汁回想着,接着说道:
“嗯,好像是……‘提亚洛斯特(Tearlost)’大人……对,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你说什么!?”
这个名字被提及的瞬间,蕾薇和欧菲莉娅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