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逐渐平息了下来,而凄厉的狂风依旧在不停地呼啸着。
蕾薇推开压在肩上的碎石,晃了晃有些发昏的脑袋,尘埃刺鼻的气味涌入鼻腔。
她扬起脑袋看向高天之上,背生苍翠色六翼的妖艳女性正睥睨着暴风眼之中的所有人。废墟、房屋、教堂……所有能作为庇护的建筑都已经不复存在,只有无穷无尽的暴风圈环绕着场上的众人,如神明降下的有形囚笼——这里已然成为了独属于那位天空女王的猎场。
那是……风之蛮神,迦楼罗!
蕾薇的脑海之中立刻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再没有哪种存在的身影,能与这位来自古代的蛮荒神祇更加相似了。
盘旋在天空之上的分明是一位婀娜美丽的女性,但她却不着寸缕。轻柔的绒羽为她织就了一条华美的礼裙,衬托起人类女性的圆软线条,可她那锐利如钩的爪形手足、两腮生出的冠羽、以及那三对宽大不一的巨翼,又分明是猛禽才有的特征。
这种人类与禽类兼具的诡异美感,反倒让蕾薇觉得不寒而栗。
她第一时间握紧了终夜使者,此刻,只有冰冷的剑柄才能为她带来一丝安心感。
“呵呵呵……哈哈哈哈……!!!”
一阵癫狂的笑声响起,拉回了蕾薇的注意力。无影康那里士的黑袍被狂风灌满,他正悬浮在迦楼罗的左肩上,在压迫感十足的深绿色阴影之中张开双臂,仿佛在享受着戏剧的开场。
“好好睁大你的双眼吧,欧菲莉娅!这就是你们埃姆伯法尔家族毕生所求,却也绝对无法企及的存在——蛮神!”
他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嘲弄,话锋直指向欧菲莉娅。
蕾薇的目光随即转向了欧菲莉娅。
只见那位一向从容优雅的炎姬,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手中紧握着烈日灵炎杖,以至于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蕾薇从没见欧菲莉娅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她一直都怀着魔道天才所独有的自负感,就算是强撑,这家伙也绝不会在人前显露出恐惧、畏缩的表情……
但蕾薇分明看到,欧菲莉娅的肩膀正在颤抖。
她眼睛正死死盯着迦楼罗,充满了刻入骨髓的惊骇……以及难以掩饰的恐惧。
“这不可能!古代蛮神的召唤术式明明已经失传了!你到底用了什么邪门歪道!?”
欧菲莉娅显然很了解那召唤术式的来历,也因此难以置信地向着康那里士发问。
“邪魔歪道……吗?这说法可真有趣啊,埃姆伯法尔家的遗孤!”
康那里士哈哈大笑,像玩弄猎物一般,开始肆意撕扯欧菲莉娅深藏的伤疤——
“哎呀,我记得邪魔歪道这个词,起初是用形容你们家族的才对啊?难道不是吗?还是说数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人类这种健忘的生物完全舍弃掉不堪回首的过去了吗?”
说着,康那里士遥遥地抬起手臂,伸手指向欧菲莉娅,质问道:
“将森伯恩从边境铁毡从一眼之间毁为灰烬废城,是谁的杰作?在艾奇兰兹领边境防线上为魔族撕开一条巨口,又是谁的手笔?数千居民葬身于火海、数万边境领民流离失所、艾奇兰兹领三分之二的领土失陷于魔族之手,这一桩桩、一件件又是拜谁所赐?”
“没错,正是你们啊!流淌着罪孽之血的埃姆伯法尔家族!”
“住口……”
欧菲莉娅的娇躯此刻抖如筛糠一般,红润的俏脸已经血色全无、惨白如纸。一种无处遁形的惊骇、和刻骨铭心的屈辱正将她吞噬……但康那里士却依然在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就仿佛那是茶余饭后的笑谈一般,载笑载言道:
“可怜的小欧菲莉娅,我的召唤兽是不是刺痛你这位曾经被驱逐出境的天才了?我的杰作,有没有让你想起你那些断头台上的家人们?那头颅滚滚而落的场景,是不是让你永生难忘!!”
“……闭嘴!你这个该死的浑蛋——”
被处决的家族、家族的污名……一个个沉重的词语如同毒箭,精准地射向欧菲莉娅,令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我不许你侮辱我的家族!把你的嘴巴闭上!!!”
“哈哈哈哈,你可真滑稽,欧菲莉娅!你们的家族还需要有人侮辱吗?声名狼藉的埃姆伯法尔家族,到哪里都是臭名昭著的存在!你以为就凭你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努力,就能挽回焚城之灾的罪孽吗?”
蕾薇沉默地听着,这些她从不曾听闻过的秘辛,从康那里士的口中不断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了解过欧菲莉娅的过去,也从未曾想过,欧菲莉娅的过往竟然与这一段不堪回首的灾难有着如此密不可分的关系。
早在蕾薇生前,作为“勇者莫理·莫塔尔”进行冒险的时候,那些与贵族相关的传闻便是他最不感兴趣的内容,因此,他从不曾打听过欧菲莉娅出身的埃姆伯法尔家族。
但即便如此,他也了解一部分有关“灰烬之都的大炎灾”的传闻……那是一场由火之蛮神伊弗利特暴乱所导致的小型灵灾。
仅仅是一夜之间,边境都市森伯恩便因为这场火难,化为了一片焦土。数千名领民因此而灰飞烟灭,连尸骨都没能留下。而这场灾难更是在艾奇兰兹领的边境防卫线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那时正是魔王军最为强盛的时期。得到如此机会,魔族部队自然也就趁着这个防守上的巨大漏洞,将铁蹄堂而皇之地伸进边境领之中……
其结果,便是数个城镇接连被攻克,数万领民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战争流民。而在这场一败涂地的战祸之中,艾奇兰兹领三分之二的领土因此沦陷在了魔王军的手中。
看着欧菲莉娅不停颤抖着的身体,蕾薇终于稍微体会到了她的心情……整个家族沦为罪人、亲人则被尽数处死,自己也遭驱逐出境,那是一种怎样的悲苦?
但康那里士却绝不会有丝毫的同情。
即便欧菲莉娅已经濒临崩溃,他仍针锋相对地向她施以讽刺:
“好好认清你的地位,欧菲莉娅!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圣王国的国王用来抵挡魔族的工具,还真以为自己像个贵族一样有头有脸了吗?真让人好笑!”
“住口……住口!!!”
欧菲莉娅俏丽的面容,此刻就有如魔鬼一般狰狞,她向着天空中的黑袍无影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手中的法杖一如她愤怒的内心一般,燃起熊熊的烈火——
“你就这么想死吗,康那里士?你就这么想尝尝被伊弗利特的业火烧成灰烬的滋味吗?很好,那么我成全你——!!!”
前所未有的暴怒,令欧菲莉娅彻底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
此刻,满腔怒火的她不再收敛气息,体内磅礴的以太开始沸腾。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这股强大的魔力化成了燃素,开始如同被炙烤一般噼啪作响。
蕾薇只觉得一种置身于火山一般的闷热感席卷而来,温度攀升的速度比先前施展『光辉之炎柱』那时还要夸张许多。一种与暴风不相上下的力量正在与天空中的云涡互相角力,深绿的天帷也开始褪色……
在蕾薇看来,这种天变地异般的剧烈变化,与迦楼罗被召唤出来的场景是如此相似——
她的内心也随之一沉,当即便扑向了欧菲莉娅:
“别做傻事!欧菲莉娅,快点停下!!!”
欧菲莉娅已经听不见任何呼唤了,只是自顾自地吟诵着某种已经失传的古代咒文。
“罪人聚集于此,拜服……吾等火之神明!”
“欲犯其冲天之怒者,必将于狱火中恸叫……”
此刻,她双眼血红,绚丽的长卷发倒竖在半空中,手中的烈日灵炎杖泛起了熔金一般的刺眼的闪光——
卡斯帕尔立刻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劲,欧菲莉娅脚下的大地已经开始龟裂,从缝隙之中正向外流涌着某种接近于炽白色的滚烫流体。
它们如同愤怒的血液,奔流之处,岩石、土壤、乃至空气本身都开始燃烧、熔化、汽化,发出震耳欲聋的、仿佛千万个世界同时走向终结的嘶鸣……很显然,再过片刻,欧菲莉娅的脚下就会变成一片熔岩构造的炼狱。
他旋即大声向着所有人发出警示:
“快后退!全都后退!!!”
而康那里士见此情形,却丝毫没有半点恐惧之色,反倒欣喜若狂地大笑道:
“没错……就是这样!欧菲莉娅,快把伊弗利特唤醒吧!!!”
很快,一种无法用凡间任何声响比拟的咆哮,混合着大地崩裂的巨响、山岳坍塌的轰鸣,以及某种怒火冲天的呐喊混合在一起,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肝胆俱裂、肺腑震颤的恐怖感。
而欧菲莉娅的召唤术已经快要完成了。
“罪业劫火生生不息,无边狱炎焚天煮海,蛮荒神影轰咆而至——降临于此吧,火神……”
“休想!”
就在这最后的关头,蕾薇猛然抬腕,用剑柄狠狠地击打在欧菲莉娅的后颈上,将她直接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