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奥帕兰镇的狂风渐渐平息,但留下的绝望却丝毫未减。
“嗷吼!”
新生的死魂奇美拉高声咆哮,立刻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那令人胆寒的叫声不只是从它的巨口中传出,它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似乎都在发出不属于自己的悲鸣。即便骑士们大多都身经百战,却也不由得因此而感到不寒而栗。
但死魂奇美拉绝不会顾及那么多,它只会遵从着最原始的冲动。很快,离它最近的一名骑士便遭了殃,被那张腥臭无比的血盆大口所啃食,连带着盔甲一同被咀嚼成了碎块。
“列阵迎击!这次是我们的人数占优!”
卡斯帕尔身先士卒,挺剑与士兵们一同无畏地涌了上来,向着死魂奇美拉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骑士们接连将手中的长剑刺进了那花岗岩一般的肌肉中。他们用上吃奶的力气,直到护手都顶在了皮肤上,只为了能给这只异形的魔物留下致命的伤口。但这并没那么容易,当他们想要再推动剑刃时,却感觉手上传来的是有如切割厚橡胶一样的迟滞感,怎么也无法再让利刃前进分毫。
死魂奇美拉的反应出乎预料的快。当骑士们的武器深陷在它的血肉之中时,它的前足早已将几名先锋骑士抛飞到了空中。形如钩镰的惨爪奋力一挥,当即便又有数名退避不及的骑士葬身于爪击之下。
蕾薇跟着冲上前,俯下身子,避开从头顶掠过的利爪。空气在她的黑铠上发出刺耳的锐鸣,她挥动起终夜使者,狠命地劈在死魂奇美拉的脑袋上,在它的额头上开出一道污血淋漓的斩痕——
但这好像并没什么成效。
死魂奇美拉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即便受到了重创,它仍完全没有因此而发生重心不稳的现象,始终保持着暴躁而狂乱的进攻。在蕾薇的斩击刚落下不久之后,它立即反口将身边的几名骑士吞入口中,而身后的蛇尾也毫无征兆地从周身扫过,逼得蕾薇不得不向后急退。
而紧接着,令人恐惧而绝望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被捕食的骑士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死魂奇美拉身上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了——
覆盖伤口的污血,在这一刻迅速倒流吸回,创口内部如同有生命般鼓起一个巨大的、令人恶心的黄绿色脓包。一些腐臭、污秽的物质将它的骨缝填满,接着构成肌理……很快,这只伤痕累累的庞然大物又如崭新出厂一般,身体变得焕然一新……甚至变得比原先要更强了——
蕾薇能感觉到,在吞吃掉骑士之后,死魂奇美拉身上那股不祥的气息变得更加浓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它能吞噬活体来增幅自身!?”
蕾薇心中一沉,顿感不妙。
如果死魂奇美拉能够通过捕食活体来反哺自身,那这也就意味着,消耗战术不仅对这东西几乎无效,反而会让它越战越强……如此一来,这场残酷的消耗战,立场岂不是也跟着逆转了吗?
随着战斗的拉长,逐渐被消磨的一方已经不再是死魂奇美拉的体力……而是骑士们的数量了。
“这样下去不行!这家伙会通过捕食活体来修复自身!”
蕾薇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于众人……但这好像有些迟了。
死魂奇美拉不曾疲觉、也从未表现得退缩,直到现在,它都如同一个永动的杀戮机器般,始终维持着暴走般的状态,与所有人殊死一搏。
随着蕾薇的提醒,骑士们这才终于发现,这只本应伤痕累累的怪物,完全没有因为积累下来的旧伤而被削弱,反倒愈战愈强。短短时间内,在错估了怪物的战斗力的情形下,已有十余名英勇的骑士牺牲,化为了它力量的一部分。
而死魂奇美拉的体型,也肉眼可见的膨胀了一圈。这场战斗再持续下去的话,恐怕,整个骑士团都会全军覆没。
卡斯帕尔喘着粗气,看了一眼昏迷的欧菲莉娅,又看向了卡利乌斯王子与艾露齐娜,脸上露出了决绝的神色。
“撤退!回到王城再从长计议!”
骑士们闻言,开始纷纷后退,毕竟他们面对着打不倒的敌人。
这无关勇气,如果是为了保全实力,那么将撤退作为第一要务,倒也并无不可……但蕾薇却皱紧了眉头。
她跨前一步,再度用大剑挡住了扑来的死魂奇美拉。
“不能撤!”
蕾薇斩钉截铁地发出了反对的声音:“现在它刚刚成型,或许还有办法对付……放任它离开奥帕兰镇的话,其他的镇子立刻也会跟着遭殃!”
“如果让死魂奇美拉去吞噬更多的生命和以太,等到它成长到无人能敌的地步,届时整个王国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她的话让所有人心中一寒……但他们却也不得不承认,从眼前的怪物表现来看,它说不定真的具备这种恐怖的潜力。
“……停止撤退,维持战线!”
卡斯帕尔思索着蕾薇所说的话,随即撤回了命令。但他脸上的挣扎之色,也因此变得更浓了。
撤退,可能意味着未来更大的灾难……但是死战呢?眼下根本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
想要对付这只近乎不会被打倒的怪物,似乎完全是不可能的,除非……
想到这里,骑士团长卡斯帕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悲壮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了身边最精锐的十一位伤痕累累、但眼神依旧坚定的近卫骑士们,随即喊道:
“听到点名的骑士,出列——”
骑士们纷纷眼神一凝,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旋即安静了下来。
“尖枪骑士,赛恩提亚!”
“是!”
一名持长杆刺枪的年轻骑士踏步上前,目光灼灼地看向卡斯帕尔。他腰杆挺得笔直,右手握拳紧贴在胸前,凛然地站在了骑士团长的面前。
卡斯帕尔点了点头,随即接着喊道:
“双剑骑士,奥诺里尔!”
“是!”
“锯斧骑士,卢斐昂!”
“是!”
……
一名接着一名,被卡斯帕尔一个个挑选而出的骑士们纷纷站到了队列的前方,将这位团长围在了正中央。
“最后一位——近卫骑士,卡斯帕尔!”
说完,卡斯帕尔转过身。包括他在内,全体共计十二名骑士,都是近卫骑士团当中最精锐的几位。他们一齐列队,分散开来,呈圆环状将死魂奇美拉围在中央。
“蕾薇阁下,能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吗?”
卡斯帕尔将长剑指向死魂奇美拉,如是问道。
蕾薇闻言一怔,旋即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卡斯帕尔——
他的剑上正燃着炽白色的光焰,浑身正散发出纯白而温暖的光辉。而另外的十一位骑士,每一位也皆是如此。
每一位骑士的脸上都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他们有的年轻、有的则已年迈,但不分尊卑次序,只是整齐地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将自身的力量……乃至生命气息,都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蕾薇见此情景,不由得讶然地张了张嘴,想要出言阻止……但最终,她还是哽咽着沉默了。
她心中自然明白这十二位骑士究竟做出了怎样的决定……这是缓解眼前危机的最有效的方法了,但伴随这种手段的巨大代价,也是蕾薇最不期望见到的。
可仅凭自己现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彻底杀死死魂奇美拉,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劝说他们收手呢?
她旋即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扑闪着。沉默了片刻后,蕾薇回应道:
“……我可撑不了太久。”
“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蕾薇回过头,攥紧了手中的终夜使者,奋力在空中挥出一道新月状的漆黑斩痕。
这道绵延足有十数米的斩击,仿佛将天空撕开了一条口子。蕾薇将暗影力量尽数寄宿于其中,无数淤泥般深邃压抑的黑暗,纷纷化作了深暗色的眼泪流淌下来,在地面上积蓄起了一片漆黑的深潭。
蕾薇和死魂奇美拉,此刻都置身于这片暗影的深潭之中。
她将剑锋深深贯入地面,双手拄着大剑,驱使着这些最为纯粹的黑暗。它们化作带着棘刺的锁链,如毒蛇般攀咬着死魂奇美拉的身躯——
直到漆黑的锁链将这只庞然大物彻底锁死不动,这座漆黑的囚牢也终于完成了它的构造。
“骑士们,献上尔等忠义的时刻到来了!”
与此同时,十二道耀眼的白光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个复杂而庄严的巨大魔法阵,随后如同倒扣的碗盏,轰然落下,将咆哮着、却无法动弹的死魂奇美拉笼罩在其中。
“可以了,蕾薇阁下,已经足够了。”
听到了卡斯帕尔的呼声,蕾薇撤下大剑,从暗影之中抽身而出。
一股力量被彻底耗尽的空虚感,让她有些站不住脚。为了争取时间,她将所有的暗影之力一次性放出,也只为了将死魂奇美拉囚禁到这一刻为止——
“以吾等生命为引,祈求至高之光降临——至圣领域(Sanctum Sanctorum)!”
圣洁的光芒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罩,暗影深潭一下子就被这股纯净的力量给尽数驱散。
暗影锁链此时已经到了它承受的极限,终于铿然断裂。死魂奇美拉跟着发出了暴怒的吼声,猛然向前飞扑,想要将眼前这些该死的骑士们撕成碎片……可它却全然无法突破外层的光之障壁。
至圣领域已经开始起效了。很快,它的动作在圣光的照射下,变得迟缓、滞涩,直到完全不得动弹。
紧接着,从它脚趾开始,一直延伸到那对怪异犄角的末梢,灰白的色彩迅速将死魂奇美拉吞没。直到它完全变成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死魂奇美拉的动作最终被定格,停在了它不甘咆哮着的那一刻。
它被封印了。
蕾薇亲眼看着这一切,直到死魂奇美拉完全化作石雕,她才缓缓转过头——
身后,一副肃穆却又悲哀的构图就此形成……十二位骑士们都紧握着自己的武器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们也已然成为了与之相同的雕像,庄严地戍卫在此,以免这片土地再度受到这只魔兽的肆虐。
“蕾薇阁下……欧菲莉娅大人……就拜托你了——”
当中力量最强的卡斯帕尔,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伫立在众人的前方。石化已经快要蔓延到他的胸口了,他神色有些焦急,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蕾薇快步走到他身边,听着他艰难地嗫嚅着嘴唇,嘱咐最后的话语:
“这大神术……撑不了太久,如果我们的生命……枯竭,魔兽就会逃出……请务必去……找英雄们……他们或……有办法……”
卡斯帕尔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力气快要被耗尽了:
“……忘尘古堡的……魔女,或是……教国圣女……还有……占星院……”
尽可能地吐出了这些破碎的词汇之后,卡斯帕尔依旧不太甘心,好像事情还没有交代完,可嘴唇已经快要张不开了——石化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颈。
“……骑士团……王子……代管……拜托了……卡利乌……殿下……”
最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与他一同被石化所吞没。
“……”
蕾薇缄默不语,只是单膝跪下,低头向着这十二位骑士的雕像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