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吗？”
路西恩揉着被震麻的胳膊，断成两截的法杖还握在他的手中，脸上满是恍惚的神色。阿嘉特则端着手中的魔科学狙击枪，迟疑地单膝跪在原地，没敢上前。
“打倒了……我们……打倒了芬里尔！”
路西恩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那可是古代种幻兽……真没想到，我们竟然能活下来——”
“要不是某人突然爆发出奇怪的力量，我们现在可就已经玩完了。”
阿嘉特抬眼看向蕾薇，眉梢挑着几分探究：
“你刚才……那召唤暗影战斗的本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路西恩，你懂得多，那算是什么级别的魔法？”
路西恩眼睛一亮，连忙在怀里摸索了起来……良久，他掏出了一本卷边的羊皮笔记——
那是他随身携带的古籍摘抄。
他指尖飞快地翻到某一页，旋即神情激动道：
“那是驭影魔法！《夏德维德暗影秘录》里明确记载过，这种魔法除了为暗影塑形以外，还能将施术者自身的情绪赋予给暗影，令其具备与施术者共斗的意志。但若是要将暗影塑造成完美的人形，甚至能令逝者的意志凭依其身、并施展出原身的完整技艺和魔法，那可就已经触及到‘降灵术’的范畴了！”
“也就是说，那是魔法师才能做到的事情了？”
阿嘉特轻轻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蕾薇一眼，而路西恩则紧跟着补充道：
“应该说，是大魔法师。”
“蕾薇，告诉我，暗黑骑士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
蕾薇站在原地，肩甲上的冰碴正顺着甲片缝隙滑落。面对阿嘉特的质问，她脑海中回想着蕾贝琉丝的举措，斟酌了片刻，最终开口道：
“那我就老实说好了……其实，我的体内有一名与我共生的暗影，刚才就是她帮了我们。只有像刚才那样紧急的时刻，她才会暂时接管我的身体。那些英雄的掠影，也是她召唤而来的——”
“共生的暗影？”
阿嘉特站起身，手指搭在扳机上，枪口下意识地抬起了半寸：
“你大可说的更直白一些……你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刚才，你的眼神都变了，跟平时那个闷头砍怪的铁罐头，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我们两个一心同体、生死同命，她不会伤害我……而且，这对她也没有好处。”
蕾薇解释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终夜使者的剑柄。
“……是吗？”
阿嘉特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向蕾薇的表情开始变得越发古怪……但最终，她又逐渐释然了。
“那就好，我可不希望在露营的半夜醒来时，发现身边的伙伴突然变了一个人，那对心脏可不好。”
良久后，她突然嗤笑了一声，将组装好的狙击枪拆分开来，两柄火枪被她分别放回腿上的枪套里：
“我相信你，毕竟算上刚才，你已经救了我两次……除了相信你，我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路西恩见两人并没有争执起来，心底里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微弱的喘息声打断——
三人同时转头，只见奄奄一息的芬里尔正趴在冰面上，苍蓝色的眼眸半睁着，呼吸无比沉重。鼻腔里喷出的白气落在地面上，积起了一片杂乱的薄霜。
“竟然还活着吗，霜狼芬里尔！”
阿嘉特见状，慌忙将一支短枪重新抽出，抻在手中上膛。
“真是个顽强的家伙，让我送你一程好了——”
阿嘉特当即抬手，短枪的枪口对准了芬里尔的头颅，指尖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等等！”
路西恩急忙冲上前拦住她，“它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力了。说到底，它也只是为了看守这片狼狱而已。如果不是因为被咒装所支配，我想它不会变得如此暴戾才对。”
“呵……可笑的怜悯……”
就在这时，从芬里尔的喉中，竟突然发出了低沉而沙哑的人类语言——
那声音像是从万年冰层下传来，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悲怆：
“人类啊，如果你痛恨我的话……那就动手吧。只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阿嘉特的手指顿在扳机上，眼神里满是诧异，看向了蕾薇和路西恩。
三人短暂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路西恩迟疑着，向前走近数步，蹲在了芬里尔面前，语气稍有些缓和道：
“我不保证能答应你的请求……毕竟，刚才我们还在殊死搏斗。”
“呵呵……”
芬里尔干笑了两声，没在路西恩答应与否的事情上过多纠缠，只是自顾自地诉说道：
“三天前，我的幼子玛纳加尔姆（Managarm）……被魔兽贝希摩斯掳走了。我本想阻拦，奈何此身被夏德维德的咒装所囚困，纵使拼尽全力，我也无法战胜它……我知道，我的孩子多半是活不成了……但我不甘心！”
“既然你们能够击败我……那么将来，你们或许也会有实力去对抗贝希摩斯。你们权当做这是一名父亲的乞求吧……有朝一日，我希望有人能为我的孩子报仇。”
芬里尔的声音里透着无力感，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伤口。
它的话语里没有了先前的凶戾，只剩下身为父亲的绝望。
“你说的倒是轻巧。”
阿嘉特没有因此而被打动，只是十分理性地质问道，“连你都无法战胜的魔兽，我们又怎么可能是对手？而且，这么做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我们可不想白白送命！”
芬里尔闻言，挣扎着抬起头，微微张开嘴巴。从它的口中，缓缓吐出一颗拳头大小的蓝色晶体——
那晶体里宛若蓝宝石般光洁剔透，在昏暗中自行散发出清冷的莹光。那晶体的内部更是仿佛裹着一轮微型的霜月在悠悠旋转，伴着苍色的光芒，徐徐散发出柔和却精纯的冰属性以太。
“我明白，人类都是看重利益的生物。已经灭亡的古代夏德维德人是如此，如今的你们也是同样……那么，作为交换，我就将这霜月核心交给你们吧。”
芬里尔垂下脑袋，用鼻尖将晶体推到众人面前，接着说道：
“这就是是夏德维德人让我看管的宝物……因为这颗霜月核心的缘故，我被夏德维德人用咒装拘束了上千年。现在，我的生命即将抵达尽头，那么，与其让这霜月核心深埋在冰层中，倒不如转赠给你们。那些夏德维德人肯定想不到，自己珍藏了上万年的宝物，就这样落到了后世异族之人的手中吧？哈哈哈……”
路西恩瞳孔骤缩，双手颤抖着将霜月核心捧起，指尖禁不住地发抖：
“竟然是……霜月核心！有了这件宝物，想要修复天球仪，就再也不需要其他材料了！这颗霜月核心……完全可以直接改造成中枢天球！这下，终于能让天球仪重新运转了！”
阿嘉特闻言，轻轻抽了抽鼻子，凑过来瞥了一眼：
“这不就是块会发光的魔晶石吗，这种东西在我们兹古拉特那边到处都是，你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不，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阿嘉特小姐！”
路西恩激动地解释道，“传闻中，霜月核心能够让一片王国的气候都变成冬日，是比魔晶石还要纯粹无数倍的以太结晶……天球仪是占星术的关键道具，有了这颗霜月核心，老师说不定就愿意重新观测星象了！”
“呵……接受了霜月核心，那就意味着，你们答应了我的请求，是吗？”
芬里尔微微抬眼看向三人。
路西恩捧着霜月核心，脸上还带着犹豫。蕾薇想到这次前来的目的，就是请求希丝塔的帮助，有了霜月核心，说服的成算应该更大一些吧？
这样想着，蕾薇走上前，点了点头说道：
“好吧，我答应你请求。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杀死贝希摩斯的话，我会将它的头颅供奉在这狼狱之底。”
“很好，人类之子……很好……”
芬里尔闻言，像是放下了心底里的巨石一般，低吟声逐渐变得微弱。
“没想到被人类囚禁了上万年的我，最终却依旧还要假手人类来复仇……”
路西恩听得动容，他思虑了片刻，突然转头看向蕾薇：
“古籍曾记载……夏德维德的咒装是借助暗属性的以太来操纵的。蕾薇小姐，可以请你试试用刚才的暗影之力注入锁链吗？那说不定……能解开芬里尔的束缚。”
“你打算释放芬里尔吗？”
蕾薇有些诧异地看向了路西恩，而他则回以了点头示意。
“归根结底，与芬里尔结下仇恨的是夏德维德人。那些古代人类，早在数千年之前，就被赫乌瑟丝女神给抹除了。我们与芬里尔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不是吗？”
蕾薇闻言，不再多说，只是走到芬里尔身边，指尖凝聚起了暗紫色的以太——
当暗影触碰到缚住芬里尔四肢的暗紫色锁链时，锁链上的符文突然开始了剧烈的闪烁。那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瓦解。
她按照脑海里蕾贝琉丝所教授的驱使暗影力量的方法，将暗影以太顺着符文的纹路，缓缓注入到了咒装的锁链之中。
没过多久，只听见“咔嗒”一声脆响，缠绕在芬里尔脖颈上的锁链率先断开……紧接着，是四肢、躯干和尾巴……
很快，所有的锁链都随着暗影以太的注入而寸寸断裂、瓦解。
“这可真是……多谢……”
芬里尔的苍瞳之中异色连连，那巨大的狼首所摆出的表情，让人看不出那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蕾薇没说话，只是觉得反正都已经将咒装解除了，那么干脆多做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她默默地从以太戒指里取出之前剩下的治愈药水，倒在了芬里尔的伤口上。
药水接触到淡蓝色的狼血时，立刻泛起了白色的微光——
或许是咒装被解除的缘故，原本芬里尔那难以愈合的伤口，突然开始修复。伤痕边缘的冰晶开始融化，血肉也在缓慢拼合在一起。
“你……”
芬里尔欲言又止地看向蕾薇，感受着伤口的愈合，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感谢的话就不必了。如果你是想再打一场的话，那我不介意和你再拼一次命。”
蕾薇有些戒备似的，看着重焕活力的芬里尔，她再度架起了大剑。
芬里尔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之后，它突然庞大的身躯开始收缩——
青银色的鬃毛变得柔软，四肢缩短，原本能抵上两三个成年人的体型，最后缩成了巴掌大小的小狼，
那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刚断奶的小狗。
它摇着毛茸茸的尾巴，突然一跃跳到了蕾薇的头顶，用爪子轻轻扒着她的银发，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呜咽。
“即便是幻兽，也懂得知恩图报之理。人类之子，你能让暗影承载上英雄意志，我想你的旅程一定很有趣……”
小狼的声音也变得清脆，变得更符合幼兽的形态了。
“我打算跟着你，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你意下如何？”
“啊？”
蕾薇愣了愣，旋即抬手想把它从头上摘下来，却被小型芬里尔用爪子轻轻按住了手背——
那力道很轻，带着几分命令似的意味。
“就让它跟着如何？”
阿嘉特耸了耸肩，似乎觉得这样并无不可：
“它都说是为了报恩，那就让它跟着好了，反正我们也打不过它……难道你现在还有力气把那些暗影再次召唤出来吗？况且……要换作是我一直被关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也会觉得闷。战力什么的，不是越多越好吗？”
说着，阿嘉特饶有兴趣地看着缩小化的芬里尔，伸出手说道：
“没关系，要是蕾薇不要你，你可以跟着我。我小时候一直想养条小狗……但是老爹死活不让……”
芬里尔好像有些生气了。
被当做幼年的犬类对待，让它心中有些不快。它转过头对阿嘉特呲牙，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咬人似的。
蕾薇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伸手拍了拍头顶的芬里尔，任由它趴在自己头顶：
“好吧好吧……只是，我从没和使魔、契约兽、还有召唤兽之类东西的打过交道，也从没养过小动物。你最好做点心理准备，我可不擅长饲养幻兽。”
“无妨，我会自己狩猎。”
路西恩看着气氛由芬里尔引起的骚乱而逐渐变得缓和，不由得笑了笑。
他收好霜月核心，目光落在狼狱深处一扇隐蔽的暗门上——那是芬里尔之前守护的通道。
此刻，因为咒装被解除，被束缚住的门扉也随之缓缓打开，隐隐将外界的晨光透进远方通道里。
“我们走吧。看起来，从这里出去的话，似乎能回到林地边缘。赛尔万先生和艾露齐娜小姐还在等着我们呢。”
阿嘉特点了点头，率先走向暗门，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蕾薇头顶的小狼，忍不住嗤笑：
“没想到古代幻兽缩水后这么迷你，真的就像宠物狗一样。”
小芬里尔不满地“嗷”了一声，却没敢真的扑上去——它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现在倒是没什么心思咬人。
蕾薇跟在最后，头顶趴着缩小的芬里尔，手中拄着终夜使者，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以及通道外逐渐清晰的晨光，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己就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往昔，与伙伴们一同为了讨伐魔王而四处冒险的日子。
只不过，那些日子，恐怕已经回不来了。
“同伴……吗？”
蕾薇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追向前方的路西恩和阿嘉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