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哪……”
陆行鸟篷车驻扎的野营地外,艾露齐娜小跑着迎上归来的三人,随即惊叫着捂住了嘴巴——
“你们怎么伤成这幅模样?”
赛尔万正焦急地绕着篷车打转,听到动静,旋即走了过来。
老商人那布满皱纹的脸原本已经松了下来,可当他视线扫过蕾薇肌肤上的血痕、阿嘉特近乎衣不蔽体的破烂打扮,还有路西恩断成两截的法杖时,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看样子,你们经历了一场恶战啊……不介意跟我这个老头子讲讲吗?”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啊……”
阿嘉特看见了温暖的营火,整个身体仿佛也跟着松懈了下来。她一屁股坐在了篷车的后厢门前,活动着酸痛的胳膊,随手将赛尔万的一瓶蜂蜜酒顺在手里,闷头灌了起来。
“我们差一点就被吃掉了呢。”
“怎么会……你们是不是遇到很可怕的魔物了?”
艾露齐娜提着裙摆,轻跑到蕾薇身边,一边用手帕替她擦拭脸颊,一边担忧地问道。
“比想象中确实麻烦了许多,但……结果还算是好的吧?”
蕾薇苦笑了一声,从头顶将芬里尔抱了下来,双手夹在它的腋下,说道:
“总之,罪魁祸首就在这里了——”
“这、这是……小狗?”
艾露齐娜眼前一亮,立刻弯下腰凑到了蕾薇手中的这只毛茸茸的小动物面前。她忍不住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要抚摸一下这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狗,可指尖还没碰到芬里尔的耳朵,就听见它用低沉而富有威严的中年人嗓音缓缓说道:
“人类之子,如果你现在就把我放回你的头顶,我就宽恕你的无礼。否则,我的尖牙利爪将会给你带来惨痛的教训。”
“你还真敢说啊……”
蕾薇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它放回了自己的脑袋上。迷你的小型犬体格恰好能趴在蕾薇的脑袋上,芬里尔冷哼一声,将脑袋撇到了一侧,不断地甩动着青蓝色的尾巴。
“啊,蕾薇大人!我还没有摸呢……我也是很喜欢小动物的!”
艾露齐娜瘪了瘪嘴,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开心。
“那可是古代种幻兽,被称作噬月霜狼的芬里尔,可不是什么小动物……它是连纯种龙族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艾露齐娜。”
一旁的路西恩见艾露齐娜一副十分想要抚摸芬里尔的模样,忍不住在一旁解释。
“什么?竟然是芬里尔吗?”
听到这个名字,赛尔万也明显吃了一惊。
他赶忙凑了过来,像是欣赏某件稀世珍宝一般,盯着蕾薇脑袋上的小狼看个没完:
“我听说霜狼这种生物,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灭绝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看见活生生的幻兽出现在面前,这下等回了商人公会,我可就有的吹了!”
“啊哈哈……总之,我们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了泛着荧光的霜月核心——
“你们不是想要见希丝塔老师吗?等我修复好天球仪,我们就可以去见她了。”
“既然这样,那就赶快上车吧!从这里到山顶的占星院,可足足要花上半天的时间呢!”
赛尔万闻言,来了精神,将车厢前部的栓带在陆行鸟身上套紧,招呼着众人上车:
“老实说,我在这里等了半天,周围雾蒙蒙的,让我不自在极了。”
“说的也是。那么我就在车上进行修复工作吧,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算上野营的时间,等到了占星院,时间应该也差不多到第二天的上午了。”
于是,众人不再耽搁,纷纷坐进了篷车之中。两只健壮的大陆行鸟扬起健壮的后肢,将车厢带入平整的山道之中。
……
次日,一个不见太阳的阴天,在稍有些霾云遮蔽的上午,阿特拉斯占星院的轮廓终于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山顶的薄雾之中。
这座以擎天巨人为名的建筑,比蕾薇记忆中的要更显肃穆。时至今日,占星院那白垩石墙上依旧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观星台的穹顶却不像以往那样敞开,而是始终紧闭着。
没了过去络绎不绝的旅者,如今正院前的广场上,也只有零星几个学徒抱着典籍匆匆走过。
当他们见到蕾薇一行人时,眼神里满是好奇,但见到路西恩与他们同行后,便也没再上前搭话。
路西恩熟门熟路地领着众人跨过御所的大门,步入内部的庭院之中。如果用鼻子轻嗅,不难闻到空气中那股弥漫着的旧纸张与墨水的气味。
很快,在路西恩的引领下,众人来到了占星院的次顶层。漫步在这静寂无声的走廊中,只有自己脚步声在院内悠悠回响。这种静谧的气氛,让蕾薇等人的呼吸都禁不住变得压抑了起来,生怕搅扰了这片清净。
蕾薇随意地看向两侧,她立即便注意到了星图的壁画大多都蒙着薄尘,看上去……似乎许久未曾打扫过了。
“自从终结之战后,很少有人再来过这里了。我本来也想简单打扫一下这里的,但老师却说没那个必要……”
路西恩自然也注意到了蕾薇的视线,于是自顾自地解释道:
“明明打倒了魔王,可老师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占星院的前辈们也都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们还说,都是因为那个背叛了人类的假勇者,希丝塔老师才会变成这样的。”
蕾薇闻言,表情微微变化,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路西恩的身旁。
“嘛,老师也不允许我提起这些旧事……你们就当我在讲胡话好了。反正那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究竟如何,那也只有老师自己清楚了。”
说着,路西恩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老师就在最顶层的观星室,从这里进去,沿着楼梯走上顶层,就能见到她了。不过,她大多数时候应该都在睡懒觉就是了……啊哈哈……”
谁?那个希丝塔吗?竟然会睡懒觉?
望着路西恩略有些尴尬的表情,蕾薇在心中暗自惊讶着——
在她的印象里,希丝塔是一个非常努力的女孩。整支队伍当中,她起得比每日要进行晨间祷告的圣女艾黛尔薇尔丝还要早、而夜间比要检查营地安危的纳斯特隆德还要晚。无论何时,当你转过头,看见她在占卜、测算……在为所有人的未来而担忧,那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因为,希丝塔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生来就是为了未来而殚精竭虑的劳碌命。
可这样的她,竟然也会睡懒觉吗?
怀着心中的疑虑,蕾薇不知不觉被落在了众人的后方。
沿着螺旋状的阶梯逐渐向上,每走上一级台阶,脚下的星纹就会跟着亮起虹彩色的微光,将昏暗的观星室照亮一分。
当走到了最顶层时,一道被铁笼封锁着的、沉重的合金门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仿佛是某人的囚笼一般,将里面的人深困于其中。明明仅是隔着一道铁门,却让人觉得,门内与门外仿佛隔着宇宙的两头那么遥远。
路西恩抬手,在门上轻叩了两下,说道:
“老师,我回来了。”
“……”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回答。
“那个……您的天球仪,我已经修好了……我还带了客人。”
又是许久的沉默后,终于,门内传来了某位女子那病恹恹的声音:
“……客人?”
“是的,是来自路德维尼亚圣王国的贵客,也算是您旧识的人。”
“……欧菲莉娅吗?”
静寂之中,传来了几声闷响,好像是书籍……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太久没动了……手脚都变得迟钝了呢。请进吧,门没有锁。”
“好的。”
得到了许可,路西恩无奈地推开门。随着“吱呀”一声轻响,观星室的景象映入众人眼帘——
房间内的陈设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虽然蕾薇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楚这里的样子了,但总有这样的感觉。
室内的光线要比门外还要昏暗许多,因为那扇能够遍览夜空的穹顶天窗被关得严严实实。用来占卜的奥秘卡被随手散落在石桌上;未写完的星象笔记就那样摊开放在桌面上,旁边则是不知道干涸了多久的墨水瓶;窗边的地毯上,胡乱堆着几件皱巴巴的法袍,看起来,它们的主人有些邋遢。
希丝塔就坐在观星仪旁边的老式摇椅上,灰绿色的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发梢甚至有些发枯、分叉了。原本总是干净整洁的淡蓝色占星袍,如今也沾着灰尘。她垂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书籍的一页,就跟完全没有察觉众人走进来了似的。
“老师,看,这是新的天球仪!”
路西恩脸上堆满了笑容,将发着淡蓝色柔光的天球仪递到了她面前。
霜月的形状,在精心打磨过的水晶球中缓缓转动。路西恩将支架打开,环轨向外延展,将黄道带一般均匀排列的刻度尺从中伸出。比起占星用具,这天球仪此刻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华贵的珠宝一样。
清亮的苍色光照在希丝塔那张白得有些不太健康的脸上,她的身体也似乎因此而终于动了动。
她缓缓抬起头,原本总是明亮的眼眸,此刻就像是蒙了一层雾一般,显得空洞而疲惫。但她还是从脸上挤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抬起手在路西恩的脑袋上轻轻抚摸了起来,说道:
“谢谢你……劳你费心了,路西恩。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如果能让您能满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得到了希丝塔的亲口肯定,路西恩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满足的笑容。
“那么,接下来谈一谈客人的事情吧……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欧菲莉娅了呢……欸?”
希丝塔将手收回,视线随即扫过众人——阿嘉特、艾露齐娜、赛尔万……人群中并没有欧菲莉娅的身影。
“欧菲莉娅没有来吗?我还以为她这次是亲自来看望我的呢……”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视线落在众人的后方。落在众人后方的蕾薇,正缓缓跨过台阶,从门外走入观星室内。
没有任何波澜,当希丝塔的视线落在蕾薇的脸上时,她的瞳孔突然猛地收缩——
“你……你是!?怎么会……”
蕾薇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以为是希丝塔认出了自己。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旋即又在心底里暗自否认了这一点。这怎么可能呢?自己现在就连整个身体都完全变化了,怎么会被希丝塔认出来呢?
难道说,是被芬里尔吓到了?
蕾薇正疑惑着,却看见希丝塔踉跄着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她的身材还是如以往那般娇小,以至于她脸上的表情,更像是见证了某种恐惧或绝望。
“蕾贝琉丝!是你!你这个……魔鬼!!!”
希丝塔惊叫着,突然好像一口气没能喘上来似的,整个人一下子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