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正被寒风卷成细碎的雪雾。
蕾薇已经无法再支撑住身体,单膝跪伏在地上,胸口的血洞仍在渗着血。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体内逐渐消退殆尽的暗黑灵气正在警告着蕾薇,她那死而不僵的状态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的皮肤正在变得灰白失色,水晶般璀璨剔透的瞳孔也开始变得涣散浑浊,柔顺的发丝已经不复以往的光泽。
很快,她就将被活死人的负面代价给拖入死亡的深渊之中。
“让我来了结你,暗黑骑士。”
希瓦的声音清冷如冰,宣告着蕾薇的终结。
她赤着脚踩在桥面的残雪上,每一步落下,脚下都会蔓延出一片雾蒙蒙的霜域。方才还刺穿蕾薇四肢的尖冰已经消融。
此刻,她微微抬手,半透明的冰棺突然从桥面升起。
棺椁的盖子随之跌落在地面上,碎裂成一片玻璃般的残渣。而冰棺之中,是一副花纹繁复的剑盾。
希瓦扬起及腰的银色长发,将那柄泛着幽蓝寒光的手半剑、以及那面嵌着雪花纹的鸢盾从冰棺中取出,气质也跟着陡然一变——
取得剑盾在手,她没有再废话,身形骤然前冲。那优美的动作简直不像是在战斗,反倒像一场优雅的舞蹈。
长剑在她手中划出绚丽的弧光,每一次挥砍都带着细碎的冰刃,眨眼间,索里德尔大桥上开出了一朵傲然绽放的冰莲,每一片花瓣都蕴含着无数凛冽的冰斩,将蕾薇所有能够闪避的方向尽数覆盖。
当剑盾配合着希瓦最后的动作飞舞而起时,无数冰刃花瓣四散而飞,她的剑尖则朝着蕾薇周身要害刺去——
“深眠于永世的冰结之中吧——『霜天神舞击(Heavenly Waltz)』!!!”
朦胧的薄纱翻飞,希瓦足尖轻点于桥面的刹那,鞋跟发出的清脆响声就像是停滞在零点的钟摆。这一刻,整座跨天桥都仿若陷入了绝对零度一般的死寂之中。
蕾薇感受到了一种空前绝后的压迫感,她看着数之不尽的碎冰花瓣卷起弧光,应召在最致命的一记突刺之后席卷而来。
空气都被冻结,剑技还没有抵达蕾薇的面前,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挂上冰霜,变得无比滞涩……甚至无法动弹。
怎么办?应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不想办法的话……自己一定会死!
蕾薇的额头不由得沁出冷汗,又瞬间被凝成了冰珠。她的手则在慌乱之中,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
口袋里,一块硬邦邦的块状物滑进了她的手心。
“对了……暗黑骑士的水晶!”
蕾薇眼神一凛,回想起了蕾贝琉丝曾在她面前展示过的……那个招数!
她将终夜使者深深插入地面,阻挡在自己的前方,另一只手则将暗红色的水晶紧握,贴向自己的胸前:
“来吧,彼方的勇士、不屈的英雄们啊!跨越死之界限,成为我的力量吧!”
“『掠影示现(Living Shadow)』!!!”
那绝不是什么,能够像蕾贝琉丝那样能使人沉溺其中的深暗。
显现在蕾薇身边的,只是是一汪浅淡的暗影深潭……而从那一汪影之水潭中,一道漆黑如重墨的身影单膝跪伏着、缓缓从幽冥的水底中升了上来。
那是一位与蕾薇着装了赫尔克莱蒂时的姿态相似,也是全身铠装、头盔覆面,持大剑的暗黑骑士。只不过,比起蕾薇,这位英雄掠影明显更像是一位男性,身姿更加挺拔、健壮。
霜天神舞击的剑舞铺天盖地般纷乱而至,英雄的掠影则站起身挡在了蕾薇的身前,挥舞起沉重的特大剑——
能应对纷乱剑斩的,也同样应是纷乱的剑斩。
漆黑的剑光编织出一片密集的网,漆黑的掠影使出了精雕怒斩,将那些狂舞着的、躁动着的冰晶花瓣接连斩落,最后与希瓦的突刺碰撞在一起。
很快,剑技的碰撞就变成了纯粹的角力。
“你打算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吗?”
掠影从未曾回过头,但蕾薇感觉他好像正向自己诉说着话语。
“你应该还可以再战斗吧?暗黑骑士,可不是那么脆弱的存在啊。举起你的剑吧!”
那深沉的呼唤如同当头一棒,将蕾薇从昏聩中警醒。她的眼神立刻变得清澈,高举起终夜使者,与掠影一同斩向了希瓦手中的冰印剑——
“啊,没错!我们……并肩而战!”
两柄大剑交叠,剑刃相碰的那一刻,蕾薇感觉到从剑上有一股无比沉重的力量涌入身体。
她的伤口开始覆盖上黑雾,缺损的胸口被漆黑的暗所填补,力量顺着血液涌向四肢百骸……死的气息正在迅速地褪去,而生的气息将她的脊背撑起,令她摆脱了命定之死的桎梏。
“超脱生死的力量,可不是盲目地向着死亡迈进……”
汹涌的剑风将蕾薇的发髻吹散。在飞扬的乱发之间,她望见英雄的掠影缓缓转过身头,深邃的声音从头盔下传来,带着穿透灵魂的厚重:
“……而是拥抱活下去的希望。我们背负着、驾驭着这份痛苦,也同样应当战胜这份痛苦。暗黑骑士,怎么能被自己的黑暗所击倒呢?”
“活下去,蕾薇!”
无声的嘶吼在心头回荡,蕾薇猛地抬头,与英雄的掠影对视——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可她却觉得,此刻的两人是如此的相似。他们共同嘶吼着……将共同的意志灌注在剑上,以超越痛苦、悲伤、绝望的挥斩,将希瓦的剑推了回去!
“不可能!你明明应该没有力量了才对!”
剑上传递过来的力量明显不对。
希瓦心头一惊,自己凌驾于对方力量之上的一击,竟然被反推了回来。
“血红狂乱(Scarlet Delirium)!!!”
此刻,蕾薇莫名觉得,她似乎与掠影心意相通。
紧握着终夜使者,她与英雄的掠影同步挥剑,两人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凄厉的剑弧划破长空,一左一右,如黑鹰收拢双翼一般,交叉的弧形剑斩合攻向希瓦,将她的架势一举击溃——
“孽罪应还(Comeuppance)!!!”
连续的剑技依旧在挥出,两道身影同时提剑上撩,掀起深红与晦暗的剑风。
“铛!”
希瓦仓皇地举起冰盾,迎上那狂烈的斩击,却在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瞬间破碎!
“暗剑戮山(Torcleaver)!!!”
狂猛的跃斩当头落下,沉重的击打在希瓦仅剩下用来招架用的冰印剑之上。
这股猛力像是巨山般灭顶的重压,令希瓦脚下的寒砾石桥面不堪重负,轰然塌陷出一个深坑!很快,她手中的冰印剑发出一声哀鸣,本就布满裂痕的剑身在这双重戮山之力下,终于彻底崩断——
力量远胜于人类的蛮神,此刻竟然被这两记同出同至的跳劈,震得连连后退。
“真让人吃惊……”
希瓦的剑与盾皆已破碎,握着武器的玉手虎口崩裂,冰蓝色的神血从她的嘴角缓缓溢出。
她的眼中敛起杀意,脚尖轻磕在结冰的地面上,身体借着倒飞之势升上天空,同时手中积蓄起了磅礴的以太,身体绕着重心旋转,掀起一片遮天蔽日的暴风雪:
“看来我也小瞧你了,但这一次不会那么容易了!风之气息,光之波动,无尽严寒将冰冻世间万物……”
希瓦的眼中寒芒暴涨,她本以为能够轻松地解决掉这个已如风中残烛般的暗黑骑士,却没想到自己会狼狈成这副模样。
她知道不能再给这对诡异的组合任何机会,旋即,古老神秘的吟唱声穿透云霄,向着这片天地蔓延开来。
刹那间,整片索里德尔跨天桥区域的温度骤降至绝对零度的边缘!计量恐怖的以太在她手中疯狂汇聚,无数远比之前更加清澈明亮的巨大冰晶凭空凝结。
它们已不再呈花瓣状,而是不断凝聚在一起,化作使大地碎裂、蕴含着蛮神伟力的……钻石星尘!
很显然,索里德尔大桥就要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压了。以往,由炎神伊弗利特引发的火之灵灾,令一座城池都直接在那怒火中化为了灰烬。这座大桥,又怎能抵挡得住蛮神那恐怖的力量呢?
“这边也还没结束啊——”
蕾薇与掠影,两名漆黑的骑士高举着大剑,两者的意识此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统一。一如“夜昏”那般分断白昼的绝命斩击,从两人的剑上一同挥出!
“接下这最后的一击吧——『暗影使者(Shadowbringer)』!!!”
没有任何华丽的剑光,席卷而来的,只有最纯粹的黑暗!
幽紫色与漆黑色,贯穿了一切阻碍的两道斩击合而为一,化作吞没了所有光芒的昏暗新月,重重地砸在了希瓦的身上,将她手中尚未凝结成形的钻石星尘击成了漫天的星屑。
“呀啊——!”
冰神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蔓延于全身的神性光辉剧烈闪烁。反噬而来的力量让她像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狠狠撞在她身后的冰墙之上,将那堵冰墙砸了个粉碎!
“竟敢……竟敢让我在纳斯特隆德大人面前,受到这样的侮辱……!!!”
希瓦先前那恬静优美的女神形象,此刻变得狼狈不堪,无瑕的冰晶纱裙上满是被剑斩割出的裂痕。她不禁遏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歇斯底里地向着蕾薇咆哮了起来。
“暗影……”
蕾薇没兴趣与她拌嘴,只是再度举剑,准备释放出第二发暗影使者。
无论是发狂到打算消灭整个龙族、挑起战争的龙骑士、亦或是冰之蛮神,那都是威胁到人类存亡的存在……问答都是无用的,统统消灭掉就是了——
“噗嗤!”
就在蕾薇的剑即将劈下之时,视野突然重重地摇晃了一下。
“欸?”
从碎裂的冰墙后方,疾射而来的暗红色流光已经消逝了——
这一击毫无征兆,笔直地瞄准着蕾薇的胸口,却被横插一脚的掠影所阻拦。在电光石火的一击抵达之前,他推开了蕾薇……
但同样的,他也不可避免地被这一出双击的龙枪投掷所贯穿。
这一击实在太快了,蕾薇根本就没有反应的余地。
她的注意力全在希瓦身上,以至于没能察觉到,死亡的锋芒一直紧紧跟随着她的心脏。
“玩闹结束了,失去了活死人和那个黑影这两张底牌,你已经没有胜算了。”
纳斯特隆德伸手一招,将龙枪收回手中,低沉的脚步将脚下的冰晶踩得嘎吱作响。
“……万分抱歉,纳斯特隆德大人。我搞砸了……”
希瓦满怀歉意地向着纳斯特隆德谢罪,得到了对方一个不以为意的眼神。
“那也是个相当顽强的家伙了,你毋须在意。”
纳斯特隆德拖曳着长枪,背后的龙翼正在向内收拢……他即将再度高跳,化作真红色的凶星,将一切敌人的要害贯穿——
蕾薇咬了咬牙,握紧了大剑。自己现在的状态也不算差,拼死一搏或许也不是没有胜算……
这样想着,她刚想要迎上去,天空中却突然传来了两声震耳欲聋的龙啸声——
“嗯?”
那啸声带着神圣的威压,连桥面都跟着剧烈震颤。不知为什么,一种无法违逆的恐惧感和命令感,从纳斯特隆德的心底里油然而生……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那种感觉是因何而来——
纳斯特隆德和希瓦同时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两道巨大的黑影从云层中俯冲而下——
一只通体覆盖着金色鳞片,翅膀展开时如遮天蔽日般的巨龙轰然落地。紧随其后的,则是一只通体覆盖着着土黄色鳞片,身躯粗壮如山脉的巨龙。
这双龙落在桥面上,巨大的身躯将纳斯特隆德和希瓦都笼罩在阴影里。
“天龙巴哈姆特……地龙提亚马特!”
纳斯特隆德的瞳孔瞬间猛缩,恨意也立即开始膨胀……最想要杀死的对象,此刻就降临在他的面前。
而与此同时,巴哈姆特的背上,一道白色的身影轻盈地跳下,落在了蕾薇的身边——那是个穿着圣洁法袍的少女,外侧披着的斗篷让她的打扮又有些像是一位娴静的修女。
她手中握着金辉色的牧杖,胸前别着教国的圣徽……很明显,能骑在天龙巴哈姆特背上的,也只能是教国的圣女——艾黛尔薇尔丝。
她落地的瞬间,目光先是从蕾薇身上扫过,接着便锁定在了纳斯特隆德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不会再让你胡作非为了,纳斯特隆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