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缓缓向内开启,一股古老而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并非狭窄通道,而是一片开阔的平台。当众人踏入平台时,一座通体由白色岩石砌成的巍峨石塔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座高耸的巨塔有如通天一般,直指向遥远的更高处。高耸入云已然不是合适的描述了,因为云层就在这座巨塔的脚下。
这便是管护着创神兵器的至高之塔——兵武塔。塔身刻满了星轨与武器的浮雕,一颗泛着淡蓝光芒的水晶戴在这高塔顶端,但那究竟有多高,即便是阿嘉特也看不真切。
“大家先休息一下吧,我们做好整备再进入。”
蕾薇收起终夜使者,揉了揉还在耳鸣的耳朵,看向身后气喘吁吁的三人,“就算再怎么着急,也不能以现在的状态贸然闯进去。如果遇到强敌,那样做的胜算只会更小。”
说着,她靠在平台的石栏上,目光扫过兵武塔的大门。
那扇由合金铸就的巨门上,刻着“创神遗武,禁绝兵装”这样的古文字……那之中,似乎透着某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阿嘉特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把玩着空了的弹匣,脸上带着几分犹豫……
良久后,她突然开口:
“我没子弹了。”
她顿了顿,见众人将视线都投过来,又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一天最多只能开出六枪……嘛,倒也不是暂时没了,应该说是今天的六发全用完了。”
接着,阿嘉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好像非常过意不去似的,赶忙又补充道:
“你们别露出这种表情啊……就算不能开枪,我也可以用短剑和拳脚战斗。我可是对自己的搏斗技术很有自信的,我的能力绝对是不逊于平常的盗贼和武道家的!”
“唔……说起来,阿嘉特你为什么一天只能开六枪啊?”
艾露齐娜好奇地凑过来,琥珀色的眼眸里写满了疑惑:
“你的魔弹射手那么厉害,要是能多开几枪就好了!”
“呃……你说的对,但是……”
阿嘉特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弹匣边缘,朱唇微启。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始终说不出口……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破罐破摔似的抬起头看向众人,咬牙说道:
“好吧,我其实本不想告诉你们这些的。但毕竟我们是一同冒险的伙伴,我觉得自己不应该隐瞒……”
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坦白道:
“事实上,魔弹射手并非是某种战技或是能力……那其实,是一种诅咒。”
“诅咒?”
路西恩立刻掏出笔记,眼神变得专注:
“这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似乎有值得记录的价值呢!”
“……别什么事情都往你的本子上记啦!那是我的隐私啦……隐私!”
阿嘉特一把将路西恩手中的辉石笔夺过,也不管路西恩的嘴角快垂到地底,向着众人娓娓道来:
“也许你们并没有听说过……兹古拉特大陆的传说里,有着这样一则故事——”
“遥远的过去,曾有过一位背负着灭族之仇的机工士。他为了给惨死的家人报仇,与执掌着代偿与死亡之力的蛮神亚兹拉尔(Azrael),定下了终生无法解除的……如诅咒般的契约。”
路西恩闻言,快速地在笔记中翻阅。很快,他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页,说道:
“嗯……古代夏德维德的记录里,的确有提到过亚兹拉尔。据说,他是‘命定死亡之神’,象征着不可抗拒的代偿与命中注定的死亡。只是,有关他的记载很少……不过,传闻中有记载,他的契约有着不可违抗的强制力。一旦与这位蛮神缔结下契约,那么订立契约者便再也没有反悔的可能。”
阿嘉特点了点头,声音跟着低沉下来,像是在讲述一段尘封的悲剧:
“路西恩说得没错,那机工士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在仇恨的驱使下,他已经不在乎那种事了。”
“在机工士的再三恳求下,亚兹拉尔欣然应允,承诺会满足他的内心的复仇愿望。并且,这位死神还向机工士许诺,能让他弹无虚发,使他能够亲手为自己的六名仇敌带来命定之死、令血债得到偿还。”
“唔……是复仇的故事呢。那位死神还挺富有正义感的,血债血偿……这不是挺好的吗?”
艾露齐娜想当然地如是说道。而阿嘉特则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
“但死神紧接着便警告他——代价是平等的。他的六名亲人惨遭杀害,那么为罪业进行抵偿的生命,也应当有六条。而倘如在他射出第六发魔弹之后,执意要开出第七枪、甚至更多枪……那么在那之后,所有被他命中的目标,都将成为死神的猎物,归这位蛮神所有。”
艾露齐娜的表情微变,一如既往的微笑不由得收敛了几分,好像对故事的发展方向隐隐有所猜测,而阿嘉特的视线没有错过艾露齐娜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她稍微苦笑了一下,继续讲述道:
“那机工士想也没想,便应允了死神的条件。”
“于是,‘魔弹射手’成了这位机工士的名号,一如死神所应允的那般,他手中的魔弹例无虚发,甚至是不可阻挡……即便是逃往天涯海角,只要出现在机工士的目视范围内,他的魔弹都必然让将仇敌的脑袋开花。”
“很快,机工士的仇人们一一为自己的血债付出了代价。在亚兹拉尔的帮助下,他无比顺利地杀死了五名不共戴天的仇人……直到他来到了最后一个仇敌面前——”
阿嘉特顿了顿了,接着说道:
“魔弹射手的威名早已传遍了兹古拉特大陆。机工士的最后一名仇人,深知自己绝无苟且偷生的可能,于是没有东躲西藏,而是在自己的家中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机工士很快便找上门来,而他并没有乞求机工士的饶恕,而是接受了自己的报应。但在机工士开枪之前,这位仇敌向他乞求,希望他能放过自己的孩子。而那正是悲剧的开始——”
阿嘉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当初,正是这名不共戴天的仇人,在机工士的面前毫不留情地杀死了他年纪尚幼的弟弟。偏偏是这个人,向机工士为自己的孩子求情。”
“手足惨死的场景,反复地在机工士的脑海中浮现。他没有答应仇敌的请求,而是恶狠狠地告诉他,会让这名仇敌亲身体会一下至亲之人被杀死的痛楚,然后再为他带来命定之死……在第六声枪响后,那孩童便应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艾露齐娜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路西恩不住地摇头,而蕾薇的眉头也紧皱着……众人的脸上都看不见什么好表情。
“这一枪,为机工士的仇敌带来了最深沉的绝望。事已至此,那位仇敌已经彻底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他歇斯底里地扑向了机工士,想要质问他为何如此残忍,而机工士本就没打算放过他……于是,第七枪也跟着发射了出去——”
阿嘉特昂起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回想起了某些锥心刺骨的疼痛,道出了故事的结局:
“命运弄人,一只麻雀就在此时飞来,啄伤了机工士的眼睛。慌乱之下,机工士的枪口也因此偏转……”
“不负魔弹射手之名,他的仇敌被击毙……只是,那偏转的子弹却也同时将他恋人的胸膛击穿。两个生命,就这样被一同夺走。机工士完成了自己的复仇,但也因此永远深陷在杀死挚爱之人的愧疚之中。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将这份痛楚抹去,带着不甘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怎么会这样……”
故事划上了句号,艾露齐娜也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从小听着美好童话、以及英雄史诗长大的她,很难接受如此凄惨的故事结局。
而就在这时,阿嘉特攥紧了拳头,声音也变得颤抖了起来:
“你们知道吗?我在兹古拉特,也被人称作『魔弹射手』……”
艾露齐娜猛然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写满了惊愕与畏惧。回想起故事里那名机工士的下场,她有些害怕阿嘉特继续说下去……因为,那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那时我的年纪还很小,所有人都为我的枪法感到骄傲,只有我的父亲和母亲为此感到担忧——”
说着,阿嘉特解开衣领的纽扣,将自己的左肩头那细腻的线条露出——雪白的肌肤上,赫然刻画着一道漆黑的印纹,那印纹形如收拢着双翼的天使,看上去既神圣、又不祥。
“这……就是死神亚兹拉尔的烙印。起初,这烙印能蔓延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是父亲用了诸多方法,最终才将诅咒与这烙印遏制到了这样的大小。”
“他反复叮嘱我,即便诅咒被削弱,一天之内也绝对不能开出第七枪……如果可以的话,他根本就不想让我碰枪。但我总是和他对着干……”
说着,阿嘉特的眼眶微红。为了不让眼泪流出,她抬头望向天空,有些哽咽地说道:
“有一天,我听了伙伴起哄,就不顾父亲的警告,在花园里向他们展示我的‘天赋’……我得意忘形,以至于开出了第七枪都不自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发颤,语调如她的情绪般杂乱:
“那一枪……打偏了。我……失去了母亲。”
“……”
气氛变得凝重,众人都说不出话来。
艾露齐娜的眼眶也红红的,母亲已然身故的她,对阿嘉特的悲伤似乎更加感同身受。
她向阿嘉特身边凑了凑,将那双冰冷的手紧紧握住。而阿嘉特却很快露出了苦笑,摇了摇头道:
“都过去了,我早走出那时候的阴影了。只是,直到现在,我都没办法饶恕自己……为什么,我要那么不听话呢?”
阿嘉特抽了抽鼻子,接着说道:
“后来,我跟继母相处不来,又不小心放跑了欧米茄……即便父亲再怎么大度,我想他也没办法再容忍我这个忤逆的孩子了吧?于是,他把我赶出了家门,让我找到欧米茄再回去。”
蕾薇看着她低落的样子,伸出拳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努力吧!我们不是同伴吗?只要我们齐心,你根本就不需要开出第七枪——”
艾露齐娜也跟着点头,举起魔杖认真道:“嗯嗯,我会好好用魔法掩护你的!”
路西恩合上了笔记,认真道:“我的占星术应该也能帮上忙……至少重力术很管用。”
阿嘉特看着三人真诚的眼神,嘴角重新扬起笑容,与蕾薇双拳相碰,打趣似的说道:
“行!那我可就靠你们咯?”
说完,众人纷纷起身。整支队伍差不多也已经休整完毕了……圣女还在大桥上拖延着纳斯特隆德的脚步,时间不能耽搁太久。
想到这里,蕾薇走到兵武塔的巨门前,双手按在门上。阿嘉特、艾露齐娜和路西恩也上前,四人合力将门向着内侧推动。
沉重的门扉随之发出“嘎吱”声,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是兵武塔第一阶层的中央大厅,大厅的穹顶上绘着创神优雷卡的壁画。四周立着各种各样的雕像……有持剑盾的骑士、有弯弓搭箭的弓箭手、有高举长杖的魔法师……
地面上铺着刻有魔法阵的石砖,众人每向前走一步,脚下的嗡鸣就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回响。
而很快,大厅中央的身影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蕾薇将手搭在背后的剑柄上,眯起眼睛,紧盯着那道身影。那是一名银胄银盔、全副武装的骑士,胯下亦是一匹通体银白、身披重甲的骏马……只不过,那骏马头顶生着一对尖锐的犄角,前肩上更是长着一对铁翼。
那骑士似乎察觉到了众人的靠近,缓缓牵动缰绳,调转马头。银白色的铠甲反射着穹顶的光,头盔将他的脸完全遮住,只露出了一双锐利的眼眸。
他勒紧缰绳,银马跟着扬起前蹄,停驻在了原地。骑士寂静无声,手中的曲刃型长刀遥遥指向众人,只有胯下的银马发出一声嘶鸣,像是发出死斗的警告。
大厅内的空气瞬间紧绷,蕾薇抽出终夜使者,眼睛看向骑士手中的剑……就在这一刻,她似乎认出了那柄剑的正体:
“斩铁剑!?”
说罢,她脸色骤然间变得惨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向众人大喊:
“后退!立刻从大厅撤出去!”
然而,这座兵武塔并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沉重的门扉悄然间闭合在一起,一道环形的巨大铁笼跟着降下,将众人困在这一片匆忙搭建出的竞技场里。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