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区边缘返回公爵府的这段路明明不远，可蕾薇觉得自己的双脚就像灌了铅似的，走起来无比沉重。
艾黛尔薇尔丝翩然走在前方，长裙从石板路上轻轻扫过，脚步无比轻快，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偏偏是这样的表现，才叫蕾薇冷汗直流。
即便是回到了公爵府，一直等到欧菲莉娅将宴会的事宜也都安排得妥当，艾黛尔薇尔丝都表现得滴水不漏。
她看起来姿态是那么的轻松优雅。尤其是在面对欧菲莉娅的时候，那笑容根本看不出半点痛恨。
可蕾薇却害怕极了。
她的手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要去握住终夜使者，生怕在她没留神的哪个瞬间，艾黛尔薇尔丝就会突然暴跳而起，向着欧菲莉娅发起袭击。
可手指刚碰到剑柄，就又像是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对谁拔剑相向？艾黛尔薇尔丝吗？欧菲莉娅吗？
明明自己是如此期待着欧菲莉娅的死亡……可她又无比害怕圣女抢在她前面，将欧菲莉娅杀死。
这仇非要由她来报才行。
可一旦杀死了欧菲莉娅，也就意味着自己在圣王国积累下来的信任会荡然无存。她无法再利用圣王国的关系调查其他背叛者的下落，用来向其他背叛者复仇而做出的一切准备，也都会付诸东流……
就这样，她心绪不宁地为此烦恼着，一直到宴会开场，蕾薇都没能沉静下来。
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会。
人人都欢饮畅谈、载歌载舞，好像将一切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可蕾薇几乎是本能一般地躲到了大厅西侧的角落——
那里靠着冰冷的石墙，能同时看清入口与主位的动静，是她常年以来因为战斗而养成的警惕习惯。
侍女递来银质的餐盘，她不曾去接。既不饮酒、也不用餐，像是夜幕中独自站立在树杈上的猫头鹰一样孤僻。
她只是指尖反复摩挲着礼裙的面料。宴会上当然不允许她带着兵械入场，没有终夜使者傍身，只有指尖传来的柔顺触感，能让她脑袋稍微冷静一些。
烛火微微晃动，她的眼神始终飘着，一会儿落在与贵族谈笑风生的欧菲莉娅身上，一会儿又警惕地扫向端庄地与人客气交谈的艾黛尔薇尔丝身上。
也不知耳畔响起的舞曲已经到了哪一节……她完全没听进去。
“美丽的小姐，能否赏脸跳支舞？”
一位穿着银纹礼服的贵族公子朝这边走来，笑容殷勤，手指还绅士地抵在胸前。
蕾薇被那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神，在看清楚来人后，又仓促地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拒绝道：
“抱歉，我现在没有那个兴致……”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生硬，也太不给人留脸面——那贵族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有些难堪地说了句“失礼了”，便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蕾薇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咬着嘴唇，表情也变得更加复杂。
虽然她确实不会想要和那些贵族子弟共舞，但也绝不是故意冷淡。她本可以再多考虑一下措辞，只是自己满脑子里，都是圣女那句——“我会杀死她”，这让她根本没心思再去考虑妥善地应付这些麻烦的交际行为。
“哟，冰山美人。”
就在这个时候，阿嘉特端着两杯香槟凑了过来，语气里带着些调侃。
蕾薇看了她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张俏丽的脸蛋本就白皙而动人，但阿嘉特能更明显地看出，那面容上没多少红润的色泽。
也就是亏得她生得漂亮，这硬挤出来的笑容才没那么难看。
“本来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待人冷淡，但现在看来，你似乎更像是有心事啊？”
蕾薇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叹了口气，只是默不作声地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但却迟迟不饮。她只是将那酒杯端着，任由指尖上传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他们形容得倒是准确。我听那些公子哥们说，大厅西侧有一位不好拿下的冷美人，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阿嘉特晃了晃酒杯里的残液，仰起脑袋一饮而尽，接着漫不经心道：
“那帮家伙拿着一根秘银的雕文领针打赌，想看看谁能有本事邀请你共舞。我看那领针价值不菲，要不，你赏个脸跟路西恩凑合一下？等卖了钱，咱们两个对半分成。”
“那我的那一份钱呢？”
路西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在一旁插嘴。
“……那我们俩再各给你一成，少的部分就当是用来支付你这次与蕾薇共舞的机会。”
“那未免也太贵了些。”
“你还嫌弃上了？那些公子哥可是求而不得呢！”
说着，阿嘉特用手肘轻轻捅了捅蕾薇，说道：“呐，蕾薇，告诉他，你今天晚上拒绝了多少人。”
蕾薇面露难色，稍微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也许……有六位？”
“你看看，路西恩，我说什么来着！”
两人在一旁插科打诨，但蕾薇还是不大能笑得出来。
她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远处——艾黛尔薇尔丝正和一位主教模样的人交谈。她嘴角挂着完美的微笑，可蕾薇却总觉得那眼底深处，藏着和之前在小巷里那时如出一辙的阴翳。
像是察觉到了蕾薇的视线，艾黛尔薇尔丝依旧是笑靥如花。她大大方方地转过头，冲着蕾薇轻轻地摆了摆手，就像是友人熟络地打招呼一样。
就像是被鬼给盯了一眼似的，蕾薇又手足无措了起来，开始东张西望。正巧艾露齐娜也走了过来，蕾薇赶紧错开话题：
“你今天真漂亮，艾露齐娜，这身礼裙很合适你。”
艾露齐娜欣喜地承下了这称赞，并立即就兴奋地谈起了礼裙的细节。众人都耐心地听着，也不觉得啰嗦，注意力也渐渐从蕾薇身上移走了。
不久后，欧菲莉娅似乎将自己该应付的人都接待完了，总算从卡利乌斯身旁暂时脱身，也亲自来到了她的面前。
“蕾薇，你今天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侍女告诉我，有位漂亮的小姐总是缩在角落里郁郁寡欢，我还在想是自己哪里招待的不够周到。”
蕾薇短暂地回神，挺直了脊背，双手不自觉交叠在身前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语气恭敬：
“万分抱歉，欧菲莉娅大人，让您费心了。我只是……不太适应喧闹的场合。”
欧菲莉娅笑了笑，觉得这倒符合她的气质，于是顺口安慰了她几句。
“不必这么拘束。即便你代表着我，却也不用担心辱没了我的脸面、因此而刻意约束自己。现在正是放松的时候，多享受一下宴会吧。”
很快，因为欧菲莉娅，很多陌生的人士逐渐聚集了过来。欧菲莉娅笑着向众人介绍蕾薇，夸耀她的忠诚、能干、勇武云云，艾露齐娜、阿嘉特等人也偶尔补充那么几句，令周围的人都时不时投来些钦佩的目光。
但蕾薇愈发地坐立难安了……
因为艾黛尔薇尔丝，正朝着这边走来——
